圆觉因为还小,不懂其他大和尚的细腻心思,他只管向公主打听,“膳善很热吧?这么热的地方,大娘是怎么做到皮肤白皙的?”
公主斜了他一眼,“因为天生丽质啊,再说公主又不需要晒太阳,我们出行都有华盖的嘛。”
圆觉哦了声,再三打量她,“听说大娘是飧人,我看你和我们也没什么不一样啊,镬人究竟为什么会觉得你们好吃?还有释心大师就是镬人,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你们每天都要互虐自虐一百遍,是不是很刺激,很疯狂?”
公主觉得现在的孩子,真的是太早熟了,什么刁钻的问题都问得出来。于是没好气地说:“我和释心大师相敬如宾好吗,他是高僧,觉悟自然比你高多了。哪个像你,吃饭的时候还吃梨,当心贪多嚼不烂,过会儿胃胀气。”
圆觉很受伤,苦着脸道:“明明人家都说公主很有礼貌,待人很温暖。”
公主笑了笑,“那个人一定没见过真正的公主。你们天岁的公主怎么样我不知道啦,我们关外的公主就是这么直爽。”
圆觉被她怼得无话可说,但依然很勇敢地问了一个所有僧人都好奇的问题:“大娘,你和释心大师相处得怎么样?方丈大师答应让你留下,是不是默许你们两个偷偷交往了?”
说起这个,公主就悲伤,但是悲伤不做在脸上,很正人君子地极力撇清着,“怎么会,这是佛门圣地,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把释心大师当成什么人了!本公主迫于无奈,从上京追到这里是为让上头的人看见我有多努力……我们膳善是小国嘛,小国的处境,你懂的。”
公主暗示了一番弱肉强食的生存规律,自觉已经做足了表面文章。至少这个节骨眼上不给释心大师添乱。作妖得等风平浪静之后,毕竟他现在刚犯了那么多戒,万一长老发难坚持赶他离寺,她再火上浇油,到时候和尚会记恨她的。
既要得到人,也要得到心,公主就是如此精于算计!
然而未确定关系,让僧侣们都松了口气,就算当八百年和尚,也难遇上这么个倾国倾城的打饭大妈,必须珍惜这段时光。感情生活匮乏,就说明职业生涯可以很长。如果哪天公主真的和释心大师好上了,那离辞职结婚还会远吗?
至于公主,相当记挂释心背上的伤。这几天都是她亲手换药,给他擦洗,到了时间就习惯性地操心。
可是方丈说了要避嫌,这就很令公主为难。她坐在伙房外的台阶上,手帕里包着两个捏好的饭团,又不能去柿子林,只好呆呆眺望柿子林的方向,心里充满了忧伤。
伙房里的伙头僧们在吃瓜,籽吐得噗噗有声。不多会儿圆通走出来,那是个头脑不算太复杂的僧人,长得黑黑胖胖。见她在那里发呆,叫了声尉施主,“你怎么不进去吃瓜?”
公主摇了摇头,心烦意乱。
圆通一瞅她手里的东西,立刻很贴心地询问:“施主不便走动,没关系,有我啊。交给我送,使命必达。”
公主心下一喜,“圆通师父,你愿意替我跑腿啊?”
圆通摸了摸肚子,“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消食。施主要送什么,都准备好,柿子林离这里又不远,我可以替你跑一趟。”
公主一听忙说好,把饭团交给他,另外往他手里塞了包药,“释心大师背上豁了个好大的口子,你既然去了,就顺便替他换药吧。”
圆通捏着药,小眼睛瞧了公主一眼,“哦,之前一路都是施主在给他换啊?”
老实人原来也爱听八卦,公主一脸无可奉告,“圆通大师,你问的太多了。”
圆通立刻露出一个讪笑,“我多嘴了……好好,我这就去,施主放心吧。”
午后闷热,一点风也没有,释心在窗前燃了一柱香,窗户大开着,一线轻烟直上,触到上方的窗屉子,荡漾起一圈涟漪,转眼又消散了。
柿子林白日绵长,就这样波澜不兴地度过,仿佛外面的尘嚣都和他无关。
他在蒲团上打坐,虽然方丈没有定他的罪过,但毕竟犯了杀戒,心里难免悔恨。正要入定,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一瞬就把他从无尽的经文里拽了回来。
柿子林很少有人踏足,这个时候来的,除了她没别人。但是这足音……似乎又不像她,他仔细分辨了下,抬起眼时,人也到了门上。
果然不是她,他微微坐直了身子,看圆通向他行佛礼。
“大师,尉大娘派遣小僧来给你送东西。”
圆通拎起手绢晃了晃,这肉红色的帕子对角打结,加上里头装的是两个饭团,看上去有点……嗯……有点内涵。
不过不管啦,他把饭团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又掏出纸包道:“大师,大娘很担心你的伤,但她不能来,没法替你换药。不过你放心,大娘托付了小僧,一切让小僧代劳。”
圆通已经做好准备,等着看一眼释心大师传说中的好身材了,结果他却把纸包接了过去,捏在指尖摆弄了下道:“多谢你,我背上的伤已经差不多愈合了,自今日起可以不用换药,劳烦你带话给尉施主,替我多谢她的好意。”
圆通有点失望,搓着手道:“这样啊……那小僧回去转告大娘。”说罢挪了挪边上的小包袱,“大师没上饭堂用饭,大娘说这是刚搓的饭团,里面特意加了榨菜和紫菜,让大师趁热吃。”
释心仍是说声多谢,“先搁着吧,我还不饿。”
不过在圆通看来,大师的精神好像有点萎靡,难道是因为公主没来,他失望了?
作为一个慈悲为怀的和尚,不能对这种失望视而不见,于是圆通好言道:“大娘还有一句话托小僧转告大师——风里来雨里去,大娘和你在一起。”
释心愣了下,这种语气确实是公主的风格,但从黑胖的和尚嘴里说出来,透出一种莫名诡异的违和感。
该怎么回应?听了便听了,似乎不大妥当,他只得正色嘱咐:“以后不能传这样的话,尉施主是红尘中人,可以口无遮拦,你我都已经出家了,传来传去,惹人笑话。”
圆通挨了训有点讪讪然,边说是,边朝门外退去,“那什么……不妨碍大师打坐了,小僧告辞。”
释心看着白袍的和尚从蜿蜒的小路上去远,没入了浓重的绿色里。他略出了会儿神,又望了望矮几上的小包袱,慢慢阖上了眼。
第45章
***
寺庙里的岁月无惊无扰, 如果能就此安稳地度过余生,其实也是件很幸福的事。
公主照旧勤勤恳恳在伙房帮工,以往抡锅铲汤勺的时候, 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然而现在换了一张脸, 那样美丽的容貌挥汗如雨, 除了让众僧感到钦佩之外, 也格外凸显出与民同乐的情操。
尉大娘身为公主不容易,为了追求爱情必须付出那么多,更不容易。
开饭时候一到, 饭堂外面排起了长龙, 很多放不下手上工作经常拖拖拉拉的僧侣,也变得异常积极起来。十方长老在一旁看着,胡子直往脸上翘:“看看这些弟子,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正是盛夏时节,达摩寺周围生长了很多奇花异草, 这些僧侣几乎人人手里有花, 到了公主面前腼腆地说一声“施主辛苦”,然后就献上一朵花。
能忍长老说:“这是为了表达我寺僧众的热情好客。说到底尉大娘也是邻国公主嘛, 公主在食堂打饭,小小和尚受之有愧。”
十方长老叹了口气, “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很怪?”
话刚说完,轮到方丈大师打饭, 慈眉善目的方丈从袖笼里抽出了一支荷花来, 花骨朵含苞待放,看上去像刚摘的,一面递给公主, 一面道:“尉施主,你长期不要工钱不太合适。老衲和主事师父谈了谈,还是应该给你支付月钱的,有了钱,才好买买姑娘爱的花儿粉儿。”
十方长老悲怆地扶住了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