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冉收敛了唇边的笑容,面上掠过一抹痛色——然而并非是因为他此刻浑身上下被压制到近乎断裂的骨头,他沉声道,“我承认。”
过于强大的妖兽不懂得敬畏的道理,类似的话曦冉也曾经对小白说过,所以他并非今天头一遭认识到这个问题。可是尽管认识到了,又有什么用处?经过漫长时光沉寂下来的隐患,绝非一人之力可以改变的,即使这个人是一国之君。
或许在一开始的时候,曦冉还试图联手大祭司做些什么,本族传承下来的那些祭祀,说不定能够善加利用。
曦冉甚至想过,这些祭祀最先被创造出来的目的,便是妖兽对于自身的规束,因而那神灵才会塑造成虚幻的状态。不管祭祀一开始为何人所创,但先祖中已经有人意识到了“天道”的存在,他们用这样的方式确保了种族的延续。只可惜经过漫漫光阴,时至今日,所谓的祭祀已经丧失了本该有的内涵,余下的只有华而不实的外表。
天道又一次出现了长时间的静默,实在是因为今天曦冉的种种表现太过超乎常理,难免叫人应接不暇。当然,天道并不能算作活人,但既然“它”已经在此发出声音,多半还是可以将其看做是具备意识,或者说,具备……情感的存在。
半晌之后,天道才又一次开口,恢复到了最先那种非老非少非男非女的状态,“既然承认,那你今天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多此一举?”曦冉将这个词含在嘴里咀嚼品味了几遍,不得不认可也有几分道理。尤其在天道看来,更是这般没有错。
妖兽也好,还是什么飞禽走兽花鸟鱼虫,说穿了都不过是活在这世上的生命。谁也不比谁高贵,谁也不比谁卑贱,当天道面对它们,的确应该一视同仁,用同样的态度面对它们的诞生,也用同样的态度面对它们的灭亡。
这可以说是博爱,也可以说是漠然。
今日,因为妖兽的延续已经不符合这世界运转的规则,所以被毫不留情的舍弃,天道改为扶持弱小而听话的人类。那么明日,当人类也变的强大兴盛,失去了这份敬畏之心,是否也会遭遇与妖兽同等的命运?
想的太远了——
当思绪展开到一半的时候,曦冉惊觉这一点,随即自嘲的摇摇头。人类是否会被舍弃,这哪里是他应该关注的问题?又哪里是他有资格关注的问题?人类,马上就要成为新的世界之主了,他甚至还要恳求他们,留给自己族人一条活路……
曦冉轻轻叹了一口气,“即使多此一举,但这些事我还是不能不做。”他不提责任,也不讲道义,听起来仿佛只是逼不得已,但是一个人能将重逾千斤的重担扛在肩上,即使到了生命的尽头依然坚持不放弃,这还有什么可指摘的?不得已,也不过只是随口说说。
天道这时才问,“你刚才说的交易,是打算用什么来换?”
曦冉轻轻松了一口气,不管是什么令天道改变了主意,但既然话题转到这里,至少证明还有谈判的余地。
天道却在此刻笑了一下,应该是刚刚才从曦冉那里学来的嘲讽笑声,若是只用耳朵去听,简直一模一样。“你该不会认为还能让妖兽恢复过去的辉煌鼎盛吧?”
“不会。”曦冉极为认真的摇头。关于这一点,在所有族人之中,他只怕是最没有野心的一位了。原因很简单,时时刻刻都在天道的压力之下,足以磨平了他所有的锋芒。可是,太过不可一世又有什么意义?只有经历过行至末路的绝望,才会懂得寻找另外一条路是多么必要。
一条完全不同的,细水长流的路。
“看样子,你果真只是希望妖兽存续下去。”天道又说。兴许是错觉吧,比起前面,这古怪的声音似乎柔和了几分,尽管并没有听出什么悲悯的味道,但至少不再是一派强硬了。
曦冉稍感意外,倒是立刻想起曾经与灏湮的一段对话。
她当时问他,“你当真觉得天道无情?”
那个时候的曦冉尽管没有说话,但意思已是明摆着的。天道之力被他独自一人扛了下来,所以才没有波及全族,但如果这份可怕的力量扩散开来,妖兽的伤亡已经不知该如何惨重。天道选了此等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的灭绝手段,难道还不能称之为无情?
但是灏湮却说,“倘若真是无情,我们的先祖为何又要树立这么一尊虚幻的神灵,并且让我司水一族世世代代尽心供奉?”
“难道天道有情?”曦冉如是反问,当时的他应该还带着几分不屑。
然而灏湮依旧摇头,“无情?有情?这都不符合天道的规则。我继承大祭司之位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一直在思量我族侍奉的神灵究竟是什么?或许我的想法并不完全正确,但我依然如此理解,天道只是一种平衡,维持世间万事万物的平衡,不管是有生命的,还是没有生命的,都必须遵循平衡的规则,只有懂得敬畏,学会与其它生灵和平相处,才能够长久的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