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凌章的举止终于有了变化,只不过依旧让人莫名其妙。他轻轻捏起了凌纹两侧的衣襟,仔仔细细的整理着因为长期卧床而留下的褶皱。
整理到一半,他像是忽然落入了失控的深渊,手指陡然发力,轻薄的衣料在指下被攥成了一团。
这下可真是太好了,还不如不整理呢,睡出来的褶皱稍微抚一抚便能够弄平,可是这攥出来的腌菜,显然是没救了。
凌章低着头,垂下的视线正好落在对方瘦骨嶙峋的胸膛上。这是怎样单薄的一副身躯啊,质地上乘的衣袍,轻若云雾,可他的躯体竟然连这么一件衣服都撑不住。
“送给你的东西你从来都不吃,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有意思吗?”凌章也不抬头,就此发出的声音低沉的近乎压抑。他的双手依旧死死抓住手中的衣料,对方才是随时可能丧命的病患,可是凌章没有别的办法,若不是这般依附着,他真怕自己会先一步晕厥过去。
原本并不打算搭话的,哪怕按照凌章意思制造了这个独处的环境,可是凌纹还是早已决定一个字都不说。
然而此刻,凌纹发现自己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出口的语句也不像是他惯用的措辞,只是这么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了起来,“吃什么?你送来的切片人心?”
意料之外的应答换来无法描述的欣喜若狂,凌章激动的全身都在发抖。只可惜他的个性就是如此招人嫌,越是喜悦,越是不知该如何表达,平常的伶牙俐齿仿佛统统烟消云散了。“你可不要嫌弃,送给你的东西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口感薄脆,回味还带有淡淡的清甜。对了,和人类习惯吃的某些刺身差不多。”
才听了几句,凌纹已是忍不住的恶心,开始后悔和对方说话了。
有所感应的凌章当即闭上了没有遮拦的嘴巴,抬起视线,正好看见一双紧紧拢在一起的眉毛。那般浅淡的颜色,就像是两滴墨水经过几百倍的稀释之后,浅浅画上去的一般,都快要看不清楚了。同样苍白的,还有对方的发丝。
可是凌章知道,这原本并非凌纹应有的模样。与魅氏一族天生的雪白雾发不同,此刻凌纹的身上,透露出来的是一种枯朽的气息。
眼前所见与记忆中勾画的那道人影,无论如何也无法重叠在一起。凌章明知一再的询问只会引来对方更加浓烈的厌烦,但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很显然,这绝非让人感到愉快的话题,凌纹眉头还没来得及舒展,被陡然触动心事,当即皱的更深了。
只是凌纹忽然发现,要继续保持静默似乎已经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或许因为他方才已经开过口的缘故,话匣子一旦打开,再要合上似乎就不那么容易了,开启过的东西,无论如何也无法恢复最初的严丝合缝。
“几千年吧。年纪大了,我已经记不清了。”在凌纹状似不咸不淡的语气中,千载光阴,倏忽而过。
凌章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然而他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有些酸麻。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还可以笑出声,“是啊,我也记不清了。”
时光用它最残酷的方式定义了距离,巴掌大的岛屿上,拥有同样姓氏的两个人,几千年来竟然从来不曾见过彼此的面。
倘若不是其中一位发疯一般的打破这个藩篱,只怕当真会老死不相往来。
不知对方忽然想到了什么,似乎有些走神,而他手中的力道也下意识的放松了不少。凌纹借着这个机会,从其掌心抽出了自己的衣襟。徒劳无功的掸着上面的褶皱,明知这衣服已经没救了,他只是需要做点什么来平和心情罢了。“你今次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没料到凌纹竟然会主动选择话题,凌章甚至连喜悦都忘记了,当场陷入呆滞之中,脸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白痴。他此来当然不是为了感慨前尘过往,然而,原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忽然忘记了,简直像是被谁抽走了这一段记忆似的。
费了老大的力气,凌章终于憋出一句,“你莫非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了?”
没头没尾的问题,可是凌纹立刻明白其所指为何。这当然不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凌纹本人也不希望它是。
大概是因为这场对话实在不合凌纹心意,接下来的反问中,居然带了一缕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冲”,“难道我看起来像是意志不坚的人?”
凌章少不得苦笑了一下,“是我问了句废话。”耸肩、摊手,一连串都是自嘲的动作。凌章原本最不喜欢自我贬低,只不过今天他着实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悲大喜大起大落之间,他没有发疯,还能保持最低限度的理智,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至于外放的种种情绪,随它去吧。
“你已经毁了看守几千年的‘山’,用的是什么,听刚才的动静想必是大剂量的炸药。连自己常年的居处都可以毁了,而且还如此不留余地。凌纹,你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