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叹了一口气,楼澈说了这么许多,但并非是为了替自己解释开脱,只是就事论事罢了。“正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些,我才认为让路狄亚担任支队长是十分必要的。没有调查清楚他身上所负的契约,是我的疏忽。”
火炼轻轻摇了摇头,借此宽慰对方。楼澈凭借一己之力做到如今这个地步,如果再用“疏忽”来评判他的功劳,着实有失公允。“那么如今呢,你还准备让路狄亚承担这个支队长的职务?”
“不。”楼澈的态度可谓斩钉截铁,半分犹豫都没有。“契约没了,这是好事,如果路狄亚愿意的话可以一直留下来。可是在职务的安排上面,情况已经有所不同。”
楼澈不是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疑心病的晚期,可这原本就是狐族天性,而且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就是这么管理组织的。
事实证明,谨慎一些,哪怕谨慎的过了头也远比大大咧咧放任来的要好,倘若不是得益于他时时刻刻如履薄冰的处事手段,根本用不着等待狩猎季的举行,现存的妖兽已经被灭亡的差不多了。
“既然已经说到这里,火炼大人,我就再多嘴提醒你一件事——我总觉得路狄亚还有别的意图。”在一个组织中,总要有人来唱黑脸的角色,明知不讨好,楼澈还是主动将之揽到了自己头上。“之前我还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可是今天路狄亚的举动确实把我们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在我看来,如果没有什么了不得的目的,一般人着实很难做到这个地步。”
火炼沉吟不语。
此刻的他简直像是被感情与理智硬生生的划分为两半,感情自然还停留在亲眼见到路狄亚激烈举动的震撼之中,可是理智的部分则慢慢倾向于楼澈的观点。这只狐狸精性格是不是讨人喜欢姑且不论,但不得不说他是一个聪明人,提出的每一个观点都有理有据,让人无从反驳。
楼澈是一个唱黑脸唱的无比投入的家伙,尤其此刻他将眉毛轻轻的蹙在一起,硬是在那双烟行媚视的狐狸眼之中迸发出了让人难以忽视的冷凝。“在彻底弄明白路狄亚的目的之前,我认为——”
火炼摆了摆手,说出自己深思熟虑之后的结论,“顺其自然吧,要路狄亚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怕是相当不易。不过在我看来,他应该没有什么恶意。”
一只看起来软绵绵的猫咪竟然采取了如此激烈的行动,两相对比之后形成的反差着实让人心有戚戚焉,怪不得他们只能束手无策。
“先让路狄亚留下来,反正他的眼伤治疗起来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事的。至于他的职务安排,也不用急在一时。”
楼澈点头表示明白,这毕竟是火炼大人的命令,他没有拒绝的道理,况且对方考虑的也算很周到,至少不会产生什么不良影响。
虽然解决了路狄亚的问题,但远远还不到楼澈放心的时候,用火炼的话来说,那只是临时谈论的小事,属于中途插播一类,正片还没有上映呢。
楼澈思量一二,生怕这位喜欢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火炼大人再一次挑起一个让他哑口无言的话题,索性还是自己主动一点,“火炼大人,关于开战的事,我始终认为那都是最后的手段。毕竟从双方的实力对比来看,我们始终都是弱势的一方。战争的结果,或许是我们承受不起的。”
“我以为你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火炼的手指在一叠资料上点了点,好巧不巧,翻看的正是“后备部队”的那一页。
楼澈没有应声。对于自己性格中的矛盾,用不着旁人刻意指出,他比谁都更加了解。
火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或许也不能完全称之为叹息,反而更像是深切的感慨。“我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曾经说过,十分欣赏几千年白子所做的一切。如果真的要计算实力对比,当年的人类难道不是更加弱势吗?弱势又怎么样,难道因为胜算太低,所有我们只能畏畏缩缩的等着他人来宰割?将我们生存的根本建立在敌人的‘仁慈’之上?然而人类太善变,不要说妖委会每过几年就要进行换届选举,即使在同一届任期之内,他们的观念、态度,乃至于手段都在不断的变化。”
对于能言善辩的狐狸精而言,无言以对的经历实在是无比稀奇与新鲜的。对方的言语如锋当即在楼澈的胸口从刺出了十七八个窟窿,而且他着实不敢相信火炼竟然还能清晰的记得他们初次见面的每一幕场景。
也不知究竟沉默了多久,楼澈道,“我或许只是害怕而已。身为狐族唯一的幸存者,我才能切身体会到亡族灭种的痛苦。我曾经大言不惭的向你表明身份,自称是楼家现任当家,事实上不过是因为我们这一族再也没有旁人罢了,不然怎么也轮不到我这么一只卑贱的墨狐出头。不过,当家的位置有怎么样,我曾经不止一次的希望自己并非这个‘幸存者’。”
“我倒是十分庆幸你存活下来。”就此道明自己的真实看法,不管怎么看都显得十分突兀,然而火炼的神态却无比坦然。
楼澈着实不知应该如何描述自己当前的感觉——先是压力如山“哐当”一声砸在了他的脑袋上,还没等回过味来,紧接着又是清风和煦般的安慰轻轻的抚了过去,前后变化兔起鹘落如同在地狱与天堂之间转了一个来回。
原来,被信任的滋味当真是如此……难言。
楼澈还清楚的记得曾经又一次,他半是有意半是无意的与未希谈起了相关的话题,当时,那一位维持了数千年的少女面庞上竟然被满满的沧桑所覆盖,找不出一丝稚嫩,未希是这般回答的——
“被人信任,就如同中了剧毒,时时刻刻都在痛苦中煎熬,偏偏又忍不住对这种感觉上瘾,无法摆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