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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夏棉轻快地跑过去,脸上带着讨好的小心翼翼的笑。
江雪墨把书放下,见到这个弟弟脸上也不见怒色,眼睛里满盛的都是担心:“棉棉,贺姐说你早就不在这里上班了,怎么回事。”
夏棉看了一眼还在打游戏的贺姐,“哥,我们出去说吧。”
江雪墨刚撑身站起,就晃荡了一下,夏棉赶紧扶住他,“哥你怎么了?”
“我没事,出去吧。”江雪墨拍拍他。一走起来却难免趔趔趄趄的,夏棉赶紧搀住人,“你摔伤了?崴到脚了对吧?”
“不打紧。”
“待会儿让我看看”,夏棉搀着他刚下了两步台阶,谈云烨迎了上来,“夏棉,这是你的——”
他举着手表的手僵在半空中,见到两个人似是有些惊讶。
“谈云烨?”江雪墨同样惊讶道,“你认识我弟弟?”
“原来你说的棉棉就是他?”谈云烨的声调拔高。
“你们两个也认识?”这回轮到夏棉惊讶。
三个人面面相觑片刻,夏棉从谈云烨手里接过表,道了声谢,“我们到路边说吧,别挡着店门。”
三人刚刚站定,夏棉道:“哥,骗你是我不对,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他拍了拍谈云烨的手臂,“这位可是大画家,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人家雇我当模特,一个小时就有500块钱,我已经兼职好几个月了,就是怕说给你你不相信,所以才一直骗你说我还在书店打工。”
江雪墨看向谈云烨,谈云烨点了点头,“我今天跑那么匆忙就是本来约好了每周末这个时间要来这里作画的,但没想到撞伤你了,抱歉。”
江雪墨摇了摇头,“我们兄弟两个都受到你帮助了,谢谢。”
夏棉已经蹲下去撩开他哥的裤腿,检查伤势,江雪墨摸了摸他柔顺的黑发,柔声道:“只是扭到了,过两天就好了。”
谈云烨适时出声说送他们回去,但这次反倒是被两人同时拒绝,看着性子软和的江雪墨态度也有些强硬,谈云烨无法,只得等他们走远了些偷偷开车跟上。
夏棉扶着江雪墨走了一段路。谈云烨发现在江雪墨身边的夏棉又是不一样的。
具体哪不一样他说不上来,只是那种微妙微妙的感觉。
在他身边的夏棉不仅会说说笑笑,不仅有少年人的稚气和朝气,更多的是孩子气。
天真,顽皮,爱撒娇。恍若被保护的很好的、没有一丝阴霾的、无忧无虑的、完全不识愁滋味的孩童。
全心全意的信赖,完完全全的依赖,毫无保留的亲昵……
如果不是知道对方是他的哥哥,或许他会嫉妒。
嫉妒这样一个能被夏棉以幽暗的背影和灿烂的笑颜保护在眼前的人。
夏棉的力量无疑是弱小的,可他给的保护无疑是实实在在的。
难道他哥不知道他们真实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吗?
可夏棉仍旧用心在江雪墨面前做一个处于弱势、没心没肺的孩子。
他精心营造一个天真快乐的孩童形象,可能只是为了告诉他哥:请放心,我被你保护得很好;请开心,我们还有向上的希望。
他独独缩在阴暗的角落里出卖腺体,或许只是为了走出来时,所见之地皆是阳光。
谈云烨真的聘请了夏棉做模特,“假公济私”周六日和他去各种地方名为“采风”实为“约会”,清晨的小吃街、夜晚的高楼顶、黄昏的原野上……不管画不画得好画不画得出来,谈云烨都画很长时间,这样,夏棉就没时间再去出卖腺体,也不用再去出卖腺体了。
可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夏棉依然故我。他仍然时常能在夏棉颈后看到阻隔贴,仍然能在靠近他时问到淡淡的陌生Alpha的信息素味。
终于有一天,谈云烨晚上去南三巷,时隔一段时间又一次看到夏棉被不知名的Alpha压在墙角标记的模样。
极其昏暗的角落,如果不是Alpha夜视能力极好,如果不是他认出了夏棉信息素的味道,很可能就越过去了。
夏棉的手腕被擒着高高举过头顶按在墙面上,那Alpha边埋在他颈后标记边用下流的方式隔着衣服顶撞他,谈云烨几乎能从那Alpha信息素里读出来蓬勃到贲张的欲念:想干他。
谈云烨怒火中烧,过去一脚将那Alpha踹倒在墙上,拽上夏棉就走。
夏棉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配合、不领情,谈云烨被怒火和妒火冲得几乎没了理智,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夏棉几乎是被他拖着走了好远,手腕也被攥得淤青。
夏棉拼命撕他的手,“你疯了?干嘛?放开我!”
谈云烨能在他身上闻到很浓郁的属于刚刚那个Alpha的味道,而现在他已经能感受到对方怒气冲冲的信息素威压正在靠近。
“谈云烨!”夏棉还在疯狂挣扎。
“臭死了!!!”谈云烨忍无可忍地一声暴喝,一把把他拽进怀里,勾着头张口就凶残地在他
', ' ')('颈后咬下。
是的,凶残的。
他不知道有一天这么个暴力性粗鲁性的词语还能用到自己身上,他以为自己已经在艺术高雅的氛围里浸泡得足够久,浸泡得他已不同于Alpha之流,浸泡得他早褪去了兽性,浸泡得他成了那唯一一只独秀斯文优雅的云中客。
却发现还是自己年少无知,还是自己狂妄自大了。
当那Alpha的天性、基因、本能作祟时,没有人能保持直立。
当其他Alpha的信息素被他驱赶干净的时后,当那醇厚馥郁的花果香气顺着他的鼻腔、口腔游走进四肢百骸、与他的信息素互相融合交缠不分彼此的时候,当他的香柏木味道汹涌澎湃地汇入夏棉的身体中、无处不在的时候,好像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神经都在与夏棉的每一个热烈亢奋地摩擦拥抱,好像他的灵魂都完完全全侵入进夏棉的灵魂,被夏棉紧紧地、细密地温柔拥抱,一同震颤、共鸣……
好像是秋天,他闻到了金怪飘香;好像是夏天,他尝到了梅子的酸甜味道。
周围似乎很安静,天很高,地很远,有窸窣虫鸣,有啁啾鸟叫,夜色与星辉凉薄流镀,他能听到夏棉封在喉间的呜咽,听到自己错乱沉重的呼吸和如雷的心跳……
如果仅用激烈或强烈来描述快感和满足感其程度是远远不够的。
那感觉像是达芬奇终于见到了微笑,梵高终于仰望了星空,莫奈终于找到了睡莲,毕加索终于捕到了和平之鸟,伦勃朗终于领略了伽利略海的风暴……
那是艺术家短暂的艺术生涯里的惊鸿颜色。
要寻寻觅觅数十载,仰天祈求多少年才换得来这么天时地利人和可遇不可求的几抹颜色。
谈云烨被打翻在地的时候,还在失神。
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喜欢夏棉,所以才会如此,还是因为,只是因为是夏棉,所以才会如此,
知道他被那个Alpha按着揍了几拳,他才从浪潮中回过神来,与他厮打在一起。
夏棉让谈云烨有了太多第一次,有了太多意外之举。
第一次用信息素去压制,第一次动用拳头动用武力,第一次渴望标记一个人,第一次为争夺一个猎物与其他Alpha暴力厮杀,第一次做这种他以前觉得很低级很粗鲁很恶俗很野蛮只有原始人才会做的事情。
每当这个时候,他身上再也看不到半点名门的矜持贵气,再也看不到半点上流的风度清高,再也看不到半点艺术家的斯文优雅,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为天性支配的Alpha。
厮杀中,他们的信息素像是将氧气榨干了,他们在高高的喜马拉雅山上,只看谁能将对方推向更高更缺氧的地方。他们翻滚着扭打在一起,泥土和草屑沾满了谈云烨干净的衣袂,尖锐的石子割破了他昂贵的衣料,他这朵曾经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白云如今在坑坑洼洼腥臭不堪的污泥里激烈翻滚。
夏棉的呼喊他们谁也听不到,直到夏棉冲上来从背后紧紧勒住了他,“谈云烨!停下!”
他的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热血和信息素还在咆哮沸腾,怒火还在燃烧翻搅,但是终于能稍稍找回那么一丝冷静和理智。
“滚”,谈云烨口吐脏话,“以后少来找他。”
“艹!你他妈谁啊!多管闲事!”那人暴怒出拳,夏棉眼疾手快伸手挡在谈云烨脸上,替他接下一拳。
谈云烨见夏棉被揍,又要发飙,夏棉勒着他的脖子,“够了!再打下去被巡逻的老师看到了我会被开除!”
谈云烨这才松开那人,夏棉赶紧挡到两人中间,对谈云烨说:“你先去那边的石墩上坐会儿,等等我,我和他说两句话就来。”
谈云烨不动。
“快去!”夏棉使劲推他,谈云烨这才走到一边,靠到了离得不远处的墙上。能清清楚楚看到他们干什么,讲什么。
“抱歉,今天让你受伤了,今天的钱就不要了。”夏棉跟那Alpha说,从口袋掏出张纸递过去。
那Alpha没接,用手揩了揩嘴角的血迹,骂骂咧咧道:“那谁啊?你男朋友?”
夏棉摇了摇头,“只是朋友,我替他道歉”,他又从口袋里摸了摸,“我只有20了,你拿着去买点药吧。”
那Alpha把钱推了回去,“我看不只是朋友,是想当你男朋友吧,你对他有意思?”那男的挑衅地不怀好意地看向谈云烨,似乎笃定了他会被当着其他人的面拒绝。
不远处的谈云烨攥紧了拳头,牙关也咬得死紧。
“我对他有没有意思和你没有关系,你没事的话我就走了”,夏棉还是把那钱塞进了Alpha的口袋里,“以后别来找我了。”
“艹!”他拽住夏棉的手腕,“他和我闹事,你让我滚蛋?”
“不是”,夏棉用力甩开他,“我以后不做了。”
夏棉转身,他的背后是气急败坏的Alpha,他的头顶是星罗棋布的夜空,他的脚下是冷硬脏污的土地,他的眼前是窃喜又心虚
', ' ')('的谈云烨。
夏棉淡淡扫了他一眼,转身往南三巷里走,谈云烨心虚气短,眼神飘忽,只敢跟在他身后。为自己刚才冲动标记了他羞涩,为自己刚才鲁莽和人打架暴露丑态而羞耻,又为夏棉为他保留了一丝体面而升腾起希冀和喜悦,也为夏棉这样冷漠又无波的神色而慌乱心虚。
走到了校门口,“在这等我。”夏棉已然轻巧翻进学校。
谈云烨靠在墙上,万籁俱寂的时候,南三巷却并不静谧。可以听到网吧里游戏的吵闹声,可以听到小旅馆里床板吱呀吱呀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可以听到各种小角落里AO调情或标记的声音,也可以听到他自己紊乱失序的心跳声。没过多久,他听到了夏棉轻巧落在他身边的动静。
“给。”
谈云烨睁开眼,看见夏棉递来的一条湿毛巾。
“拿着啊,把脸上手上的伤口擦擦。”
谈云烨慢吞吞地接过,用毛巾擦嘴角的伤口,湿漉漉的花果香气清晰地钻进鼻腔,谈云烨禁不住耳根滚烫,看来是夏棉常用的。
夏棉看了他一会儿,“蹲下。”
“嗯?”
“我说蹲下。”
谈云烨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好慢吞吞地蹲下,Alpha长得很快又很高大,谈云烨那个时候已经185,但夏棉那个时候估计连170都还没到,是以他半蹲下来,也还到夏棉的胸口。
夏棉从他手中接过毛巾,一点一点给他擦他自己看不到、看得到的伤口,额头、鼻尖、脸颊、嘴角、下巴、手心、手指……被擦过的地方,凉过之后热热的,痒痒的,一路蹿到了心尖上。夏棉垂着长长的睫毛,专注又一丝不苟的样子让谈云烨错觉似的感受到了一丝深情。他第一次以这个视角看夏棉,他的眼窝微深,鼻梁很高,嘴角很翘,脸小而五官秾艳,嘴唇不薄不厚但肉肉的颜色很好,看起来很好亲也很好咬。谈云烨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明明已是初冬,他却热得出了一层汗。
夏棉捏着他的下巴给他上药的时候,他又想看他又不敢看他,心里那头小鹿简直像磕了药似的撒野活蹦乱跳。夏棉靠的那么近,即便在夜里,他也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细小的绒毛,浓淡相宜的木樨、梅子味和他在他身上留下的香柏木的味道水乳交融,绸缎似的似有若无地包裹着他,那两把乌羽扇似的睫毛扇啊扇似乎都绒绒地搔挠在了他心上……
谈云烨要咬紧了牙关,那颗心才不会蹦跳出来,他才不会控制不住地吻上去。
夏棉又掏出一排卡通创可贴,扳着他的脸给他贴上,握着他的手给他贴上,那隐秘的希冀越来越亮,在谈云烨意识到之前,他自己已经脱口而出:“你真的不再做那种事情了吗?”
夏棉没有回答,沉默地撕开下一个创可贴。
紧张、焦躁又急切的心情虏获了他,他急急地握住夏棉的手,“我可以给你涨时薪!你不需要再去做这种事情!”
夏棉反手握住,给他贴上最后一张,然后抽出手,把他扶起来。“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我也不会再给你当模特了。”说罢,转身就走。
谈云烨再一次握住他的手腕一把把人扥回来,“为什么?当模特赚钱不好吗?你为什么……为什么……”他咬牙,看着那张明艳又冷漠的脸,狠心说出那句话:“为什么非得这么作践自己?”
“你觉得这是作践?”夏棉平静地看着他。
谈云烨垂下眼,躲避他的视线,以沉默作答。
“我本就是这城南地上的烂泥,没什么作不作践”,夏棉神色淡淡,“你这样的人,非要来扶我,难道你自己不是在作践?”
“我不是!”谈云烨愤怒反驳,“你不是什么烂泥!是你自己太看轻自己了!你帮我作画,我付你酬劳,这不是互惠互利的事情吗?!”
“我有自知之明,更何况,你也知道,我根本配不上那么高的薪酬,只是货次价高的玩意儿。”
谈云烨气急败坏,口不择言道:“好!就算你是,那为什么你以前能接受,现在就不能接受了?!你觉得报酬丰厚,那又为什么非得出来卖!!”
“因为我以前不知道你的心思,现在知道了,既不想回应也不想利用;因为我很缺钱,缺钱缺到我不能放弃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因为即便是这样的我,也做不到无耻地利用、坑骗,也还想要奢侈的尊严和良心”,夏棉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你要让我放弃吗?”
谈云烨的手重重地抖了一下,夏棉就在这一瞬抽身而去。他像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两耳光,脸庞火辣辣的烧得慌。
他明明知道夏棉的处境,却只顾着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意愿,出口伤人。夏棉在两条路中,选择了一种不堪的方式,或许只是为了守护他仅有的干净纯粹又珍贵的东西。
他的话,简直太混账了。谈云烨给了自己两耳光。
谈云烨又是很久没敢再去找夏棉,只能变换方式暗中帮助他。他知道江雪墨长期那个艺术馆兼职打工,偷偷每个月加一部分钱到他工资里面去,让人告诉他
', ' ')('是正常涨工资了。偶尔会假装去艺术馆里逛一逛,和江雪墨聊聊天,旁敲侧击的问一些夏棉的近况。他得知了江雪墨在城北的一所高中念书,还有半年要毕业,他要上大学而夏棉要念高中,急着攒钱的地方多得是,打听到了自己外祖母是在那所高中毕业的,便撺掇着外祖母回馈母校成立了个奖学金,江雪墨品学兼优,按条件刚好入选。
只是突然有一天,他去展馆的时候,江雪墨问他工资的事情,谈云烨被逼问得无法,只好跟他说:“就当是借给你的,等你以后大学毕业工作了再慢慢还,助学贷和这个不一样么?”
江雪墨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道谢收下了。
“你准备考去哪儿?在哪个城市读书?”谈云烨问他。“温城没有大学吧。”
“阳城,阳大。”
“我记得你成绩很优秀啊,就去阳大?”谈云烨诧异道。
“你怎么知道我成绩的?”江雪墨同样诧异。
一时不察谈云烨说漏了嘴,打哈哈道:“不是你告诉我的吗?你忘记了?好了,你还没跟我说为什么去阳大念书。”
江雪墨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似是在疑惑自己什么时候和他说过这些,“因为阳城离这里很近,我有空的时候都能回来看看棉棉。”
“为什么不带他一起出去读书呢?别的城市也有高中可以念啊。”一起逃离那个家,逃离那个男人不好吗。这句话,谈云烨没有问出口。
江雪墨背靠在墙上,垂下眼睛时,那双弯弯的月牙眼显得很落寞,“出去或不出去,都一样的。”
一种悲戚又无可奈何的苍凉从江雪墨身上流露出来,将谈云烨感染。也是,那样一个父亲,怎么可能两个都放出去呢,即便放出去,他也找得上门,像是鬼影一般,阴魂不散。
他在温城待了半年,临过年的时候要回芸城,也许走了就不会再回去,翻来覆去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去和夏棉道个别。
那天温城下了大雪,鹅毛碎纸片似的窸窸窣窣落个不停,积雪厚厚的一层,踩在地上咯吱咯吱的,银装素裹的样子,终于将这个割裂开来的城市装扮得浑然一体,好像再没有什么鸿沟与差距。
他在江雪墨的校门口靠着树等了很久,头发和羊绒大衣上落了厚厚的一层,校门口的车越来越多逐渐将路堵得滞塞不通,站在一群急切的家长中间,他显得格格不入。
他垂着眼,把玩那块被他折起来的卡通创可贴。
其实,他想去接夏棉的。这么大的雪,那40分钟的土路一定是泥泞不堪坑坑洼洼不知要走多久。但他知道,夏棉不会上车。
欢快的鱼群涌向各自的怀抱,直到路上的车都散得零零星星夏棉才背着个大包、提着个大包慢吞吞地走出来,见到他,似是惊喜又似是惊讶。
他招了招手晃了晃手上的车钥匙,“嗨,下雪了,听说你们放寒假,我来送你回家。”
江雪墨穿着件很单薄又过时的羽绒服,脸被冻得红彤彤的,还晶亮亮的,像那双眼睛一样,“你特意来接我?”
“朋友嘛,不是马上过年了吗,我也要回去了,走之前想跟你们道个别。”谈云烨接过他手上的包,“走吧。”
“奥,你要回去了啊”,江雪墨轻声道,落了半个步子跟在谈云烨身后,等到快要上车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什么事,赶忙道:“你等一下,我和我同学说一声,以往都是搭她家的车去公交车站的。”
江雪墨转身,谈云烨扯住他的书包带,“书包,先给我。”
江雪墨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把书包递给他,才匆匆去马路斜对面那边找同学了。
谈云烨把书包丢进车里,靠在门上等着他,看见江雪墨和一个身材高挑长相美艳的女同学说了两句,那女同学向他这边看过来,谈云烨友好地微笑点头招了招手,那女同学似是打量了他两眼,笑眯眯地跟江雪墨说了什么,江雪墨捂住了她的嘴回头看了一眼,两人又说了两句,这才终于跑回来,上了车。
谈云烨翻出两双新手套递给他,踩下油门发动车,“提前送你俩的,新年礼物。挑一双你喜欢的戴上吧,车里有空调,你手凉冰冰的,一会儿发痒。”
过了很久,江雪墨才小声的说了句谢谢。
谈云烨瞟了一眼,看他只是把玩,“怎么不戴?不喜欢?”
“喜欢的”,江雪墨道,“想让棉棉先挑。”
谈云烨翘了翘嘴角,“你这个哥哥对这个弟弟倒是很好。”
“因为棉棉很好”,江雪墨提起他,脸上的表情很柔软,“我有跟你说过我们两个小时候的事吗?”
谈云烨摇摇头,“只知道你们两个很亲。”
“你想听我说吗?”江雪墨轻声问。
“想,你说,我听着。”谈云烨温声道。
江雪墨看着窗外的皑皑白雪,似是陷入了回忆,“我的亲生母亲是个beta,生下我以后,身体一直很不好,常年缠绵病榻,很少有精力照顾我,后来我八岁那年母亲因病去世了,一年以后,父亲
', ' ')('和一位Omega再婚了,然后我就遇见了小我三岁的棉棉。继母对我很好,甚至比亲生母亲还要好,一开始我对这位小三岁的弟弟并没有什么感情,只是希望这位美丽又温柔的继母能一直陪在我身边,所以我才有意地接近这个弟弟讨好这个弟弟,棉棉也如我所愿地成了我的跟屁虫,又乖又甜……
我问他,‘愿不愿意把妈妈送给我’,他第一次跟我摇头,说不要,我只是逗他可也会觉得他小气,然后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两枚一看就藏了很久的糖送给我,说‘只有好的才送给哥哥’,我那时觉得古怪,难道继母在他心里不好吗?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起来上厕所,发现弟弟不在身边,走到客厅的时候听见有很小很压抑的哭声,我躲在墙后面看见棉棉被继母捂着嘴按在沙发上又拧又掐,那个一向说话都温声细语的继母,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又凶又疯,披头散发。
我很害怕,转身就悄悄回了房间,不敢去上厕所也不敢睡,不知道过了多久,绵绵才悄悄地回来贴着我的背躺下,我很怕,有一天也会像棉棉一样在晚上被继母按着打,想哭想叫爸爸都没有办法……
所以第二天我问他,‘如果我让爸爸赶你们走怎么办’,他的表情像是快要哭了,但还是乖乖点头说‘我们会走’。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无条件地爱和保护了,我觉得很羞愧……尽管很害怕,但我觉得如果赶走这么一个懂事又善良的弟弟,我以后一定会很后悔。
我问他为什么继母对他不好,他说‘因为妈妈说我只是个beta,爸爸不需要beta不喜欢beta,爸爸因为我扔下了妈妈’。我不理解,因为我自己的母亲就是beta……后来每次见到继母偷偷打他的时候我会冲上去,继母从不打我,也没再打过他。
只是好景不长,父亲一次出差中受了重伤,继母就在这个时候离开了我们,还卷走了父亲辛苦攒下的买房的钱,用父亲的名义欠下了一堆贷款,消失得无影无踪……家里所有的东西都被用来还债了,父亲想把棉棉扔掉,我求了很久……
后来我们就搬了家,棉棉甚至辍学了一年,最穷的时候我们一连几天都吃不上饭,有一天棉棉带回来一包玉米,满满当当,我问他哪儿来的是不是偷的,一直把人给问哭了,他才说是跑到城南外围的玉米地里帮人收庄稼了,掰了两三天……
他脸晒得都蜕皮了,手上磨得全是水泡和割伤的裂口,个子又矮,脸上脖子都被划得全是血道……他那个时候才11岁,但出了事默默出力的人不是我,反倒是他……
后来,父亲……父亲的状态也变得越来越差,有一天喝醉酒失手打了我,我永远记得那天晚上,棉棉拉着我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他说‘遇见哥哥是最幸运的事,但是我是个灾星,会夺走所有人的好运,夺走了妈妈的,夺走了继父的,夺走了哥哥的,我希望哥哥能重新幸福’……
我那会儿第一次挨打心里正委屈难过,顾不上宽慰他,只说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后来越想越不对劲,翻遍了所有房间找不到人,等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蹲在城南的棉花地头,晚一秒,那把水果刀就割破了他的手腕,可能我就再也没有一个叫棉棉的弟弟了……
在我心里,他早就已经是我的亲弟弟了,在这个世界上,肯无怨无悔和我相依为命的也只有他……”
谈云烨听了,心里百味陈杂。
夏棉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却一直在不断地被人抛弃·,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肯留下他的江雪墨,也似乎因为他的关系变得不幸。
他可能在无数个夜里问自己,自己是不是不被需要的,是不是只会给别人带来噩运……甚至于可能对于那个抛弃他的母亲、家暴他的继父,他都怀有一种深深的赎罪和愧疚的心理,在他的认知里,如果那个继父没有留下他和他母亲,或许会过上平凡但幸福的生活,江雪墨的命运也不会因此变得悲惨。
所以他的自我价值认知才很低,所以他才只做交易不接受好意,所以他看似亲和却总是游离在外,所以谈云烨才总是走不到他的心里去。
他在担心,在害怕,给所有怀有善意接近他的人招致厄运。
江雪墨的话隐去了很多信息,甚至在包括江雪墨他自己,也对很多信息一无所知。
但谈云烨却能从这一隅窥见和想象夏棉所背负的黑暗到底有多么庞大。
车子掠过一条又一条阴暗的胡同,即便是这种小地方,也被洁白的雪温柔覆盖,也被雪光温柔照亮。
夏棉长在夹缝里,照不到光,也不需要云,或许只有雪才愿意光顾并照亮他的角落。
“夏棉遇到你,的确是他最幸运的事。”谈云烨说,声音有些干涩。
良久,才听到江雪墨轻轻地说:“遇到你的人,也很幸运。”
谈云烨勾唇,“有人真的会这么想就好了。”
“是真的。”江雪墨认真道。
“好好好,是是是”,谈云烨踩下刹车,前面的路太窄已经开不进去,他边解安全带边道:“新一年,祝
', ' ')('我们都幸运好不好?”
江雪墨似是才回过神来,发现这居然是自己家的街口,“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哪儿的啊?”
谈云烨心道我不仅知道,我还闯进去过呢,只是嘴上哄骗道:“上次你不是被我撞伤了吗?我不放心你们,就一路跟过来了。”
谈云烨从后座拿出来两个包拎上,江雪墨要接过来,谈云烨已经往前走:“走吧,好歹我是个Alpha,别的没有,力气多的是。”
两个人在狭窄的巷子里穿梭,地上的雪已经被踩得又脏又泞,一不注意就滑一跤,谈云烨穿着马丁靴不怕,江雪墨还穿着一双板鞋,没走两步差点滑倒幸亏谈云烨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小心点,走不稳就拽着我衣服,你要不嫌弃,挽着我胳膊也行。”谈云烨把包换了个手拎,空出只胳膊递给他。
“……我不……我拽衣服就好了。”江雪墨小声道,然后轻轻拽住了他的袖子。
谈云烨放慢了脚步,正走着,听见江雪墨问:“你过年后,还回来吗?”
谈云烨呼出一口白气,看着这长长窄窄巷子里的灯火,听着里面一如既往的吵闹呼号,“不知道,可能吧。”
“那……提前祝你新年快乐了啊……”
谈云烨正要说什么,忽然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向这边跑过来,穿着一件旧了的红色冲锋衣,白雪落在他的头上、肩上,银光点点映着红衣烈烈,像是雪夜里的一簇火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木樨和梅子的香气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能看见他被冻得通红的鼻尖、唇瓣,和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睫毛尖上还挂着雪花……
谈云烨想,我会回来的,一定会。
“哥!你回来了!”他跑到江雪墨面前站定,目光落在了江雪墨拽着谈云烨袖子的手上,然后目光上移落在了谈云烨的脸上,蹙着眉,像是疑惑。
江雪墨松开谈云烨,谈云烨看着他被雪冻得清润的脸庞道:“今天下大雪,听说你哥哥放寒假,担心路不好走,我送他回来。”
“你怎么知道我哥哥放寒假?”夏棉蹙眉道。
江雪墨拉了拉夏棉的手,“棉棉,谈云烨是艺术馆的常客嘛,熟了之后就成朋友了,只是过年要回家所以想来和我们两个道个别。”
夏棉瘪了瘪嘴,挤到两人中间,拉起江雪墨的手,“你和他成朋友,都不告诉我的吗?”
这巷子本就逼仄,三个人并排走就有点挤得慌,更何况谈云烨还扛着两个大包,他只好落后一步走在两人身后,听着江雪墨哄孩子。
“好啦好啦,你在他那当模特不也没和我说吗?”江雪墨晃晃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两只手套来递给夏棉,“你看,这是谈云烨送的新年礼物,还有你一份呢,你挑一个喜欢的呗。”
“哼。谁稀罕。”夏棉不情不愿地嘀咕。
“那我替棉棉选,这副蓝色的给你好不好?”
夏棉没吭声,后脑勺都写着拒绝。
谈云烨看着他写满抗拒的后脑勺,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这个时候的他还单纯地认为夏棉只是个兄控,才闹小脾气。
三个人走到了楼下,夏棉和江雪墨一人接过一只包,江雪墨看了一眼楼上,又看了一眼谈云烨,似是有些为难,“棉棉,爸爸今天回来了吗?”
“回来了。”恶声恶气的。
谈云烨猜到八成是根本没回来,也不为难江雪墨,温声道:“那你们两个回家吧,我就不上去了”,他看向夏棉,“新年快乐,夏棉。”
夏棉没吭声,江雪墨杵了杵他,他才不情不愿道:“嗯,你也是。”
谈云烨勾了勾唇,“你们上去吧,看你们上去了我就走。”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江雪墨嘱咐道。
谈云烨看着两人上了楼,然后转身慢慢离开,走了一会儿,忽听得后面有追上来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惊喜又诧异道:“夏棉?”
夏棉塞给他一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离我哥远点。”
谈云烨没计较他这句闹小性子的话,冒着香气和热气的红薯将他的心烘得暖烘烘的,他晃了晃手上的东西,“你送给我的?还是你哥送给我的?”
夏棉瞪了他一眼,难得像弓腰哈气的炸毛的猫似的,“我!”
谈云烨眯了眯眼,知道肯定是江雪墨送的,没事,夏棉说是他送的就是他送的好了。谈云烨拿着靠近鼻尖闻了一口,视线落在夏棉嫣红的唇瓣上,“谢了,很甜。”
“离我哥远点,记住了!”夏棉恶声恶气地撂下这句话,又噔噔噔跑回去了。
谈云烨看着那背影,摇头笑了笑,我离他近点还不是为了离你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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