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是……?”
这微笑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亲切万分,若不是眼底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趾高气昂,还真会让人相信这位住在寸土寸金的富豪区的成功生意人是个好说话的性子。
莲鹤扶着男孩的肩膀,把他向前推了推。
“我们是隔壁a中附小的老师,我姓刘。这位是我的同事。今天下班,一出校门就看到这孩子在马路上闲逛,挺危险的,所以我们把他送回来了。您看,这是您家的孩子吧?”
她的声音亲切温柔,吐字清晰,除了手腕上挂着的那个流苏手袋,全身上下再无半点过分的装饰。初看并不多惊艳,却别有一番古典韵味,仿佛书卷上徐徐走下来的国文老师。
男人几乎立刻相信了她的话。
人们总是更容易对看起来无害的女性放下心防,这一点男女通用。
何况对方还拥有一个让人十分放心的职业。
“啊,原来是刘老师……这真是……”
他立刻整了整微乱的衣领,脸上的礼貌的笑意加深了,这让他眼尾的沟壑清晰可见,略微有些佝的背脊也挺直了,似要刻意维持住某些上等人的体面。
“对不住对不住……我平日工作太忙,都是我太太在管着我儿子。小孩子贪玩,一不留神就不见了,真是多亏了两位了。”
看得出,男人身上保留着某些“人前教子”的传统习惯,他狠狠瞪了男孩一眼,嘴里骂道:“还不给我进来!让你乖乖呆在家,非要乱跑!给两位老师添麻烦!”
他的手依然保持一个推门的动作,可进可退,从身体语言来看,没有丝毫要请他们进去的意思。
岳沉舟站在夜色中,一句话没说,觉得有些头疼。
莲鹤的笑容婉转而含蓄,指尖轻抚发丝,眼角却偷偷看向岳沉舟,眉梢浮动一丝幸灾乐祸:岳半仙,要翻车?
岳沉舟眼皮一跳,额头蹦出一条青筋,只好掩饰性按了按太阳穴:还不是你的美人计不管用!
相识多年,他的性子和能耐莲鹤早已摸得一清二楚,嘴角勾起笑意,刚想挤挤眼睛说“你行你上”,身前方才一言不发的男孩却突然有了动作。
“爸爸!我想请老师们进去坐坐,行吗?”
童声如夜莺,在浓稠的夜雾中显得格外清亮。
明明一整天都平静淡漠到不像一个人类幼崽,此时此刻却完全变了个样子,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很快蓄上了恰到好处的委屈,牙齿咬了咬下唇,仿佛哽咽了一下,才期期艾艾地开口:“爸爸,我已经一个星期没有看见你了,我很想你。我记得你说过,坐门口的29路公交车就可以去到你的公司,所以我才想试试的。”
别墅门口的感应灯带暗了又亮,映着从玄关洒出的暖光,将男孩的睫毛照的分毫毕现,在脸上落下阴影,漆黑瞳孔里的无辜和童真一览无遗。
“后来下了雨,特别冷……是这两位老师给我擦干的。爸爸,我能请他们进去坐坐,看看我收藏的英文卡片吗?”
男人显然愣了一下,一瞬间,露出为难的表情。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男孩胆怯的神情,圆鼓鼓的腮帮子透着健康的粉色,身体却愈发瘦了,锁骨陷出了深深的凹陷。
他想到自己在福利院见到这孩子第一眼时的情形,心头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他心软了。
“哎呀你们看我……”男人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真是……上年纪了,糊涂了,一时竟没想到招待两位进来坐坐,还不如个孩子。”
他闪开身子,做了个请进的姿势,脸上堆起笑容:“快,壮壮,快请老师进来坐,去餐厅,爸爸给你们泡茶。”
“嗯!”被叫做“壮壮”的男孩仰头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完全像个过分乖巧懂事的孩子。
“我会招待好老师们的,绝对不上楼打扰妈妈!”
闻言,男人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自然,眼珠子也不知为什么,向着岳沉舟的方向瞟了瞟,这才看清楚这个一直站在阴影里的年轻人。
男人刚才只觉得他身材修长,一头金发被染得乱七八糟的,穿着浑不讲究,不像为人师表,态度忍不住带上一丝轻蔑。
细看之下,才发现他的五官分外出色,气质更是难以捉摸,就像……就像蒙尘的夜明珠,骨子里光华流转,却偏偏要藏着拙,反而引人伸手,誓要拂去那碍事的尘土,观它本来的样貌似的。
男人纵横生意场多年,自诩眼毒,心下几乎立刻确定,这人的出身必定非富即贵,绝不简单。
……只是脸上的表情怎么看都有些奇奇怪怪。
岳沉舟眼睁睁看着男孩一秒变脸,撒娇卖惨浑然天成,整个人宛若吞了只苍蝇,嘴角克制不住抽了又抽。
“小子,一直没问你,你叫什么?壮……壮?”
被问到这个,男孩脸上也有些绷不住了,嘴角挂了下来,紧紧抿着,没有说话。
倒是中年男人回过了神,拍了拍男孩的脑袋:“老师问你话呢,怎么不说?老师……别介意,他还小,害羞。”
男人咧嘴一笑:“我儿子叫高大壮。”
……
岳沉舟语结,深呼吸了两次,才忍下了到了嘴边的脏话,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嘶……好名字,好名字。”
第5章 鸠占鹊巢(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