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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50卷)290(1 / 2)

20811222【第二九十折周流咫尺,罪由己招】水雾氤氲、宛若虚境的简陋码头上,曾功亮指挥四极明府的弟子一阵折腾,终于摆好了物什,撒气似的赶着他们落船划远,就差没一人一脚踢下水去,其间暴言无数不忍卒听,沐云色瞠目结舌,心中高大上的「数圣」形象应声碎裂,简直无从黏复。

那物事是只形状怪异的坛座,不仅有各种七横八叉的机簧突出,通体更镌满符籙术式。

即以沐云色对奇宫术法的粗浅涉猎,也难以判读那些符篆的意义,只知极为高深,绝对是另一套繁複系统的体现。

坛座的顶端削平,嵌了方四角浅槽,其中铺满铁砂似的黑砾,倒是一看便知是沙盘。

曾功亮一抹额汗,砸了砸嘴,在沙盘前微微屈膝坐马,双手在腹间结作捶印,蓦地低喝一声:「起!」十指箕张,在沙盘上方一抹一抱,冉冉捧升,盘中细砾居然随手势而起,如顽童堆沙堡捏泥人般,凭空浮现出一座具体而为的小小院落,其中庭石花树无不纤毫毕现,赫然是决战所在的骧公幽邸!沐云色舌挢不下,连一向澹然的秋霜色亦微微色变,二少不由自主相偕近前,但更惊人的还在后头。

沙盘凝成的院里,有几个约莫小指指节高矮的人形浮出地面,自行奔跑、动作起来,重演了耿照等三人围杀殷横野的始末;在天外飞来一记玄母箭的同时,整个码头连着溪流水岸剧烈一晃,曾功亮等三人几乎立身不稳,细铁砂凝成的形象应声轰散,不少溅出沙盘,洒落一地。

沐云色急欲掠出码头,勐被师兄按住肩膊,回见秋霜色摇了摇头,才想起身在「周流金鼎大阵」内,若冲出这一方阵眼,势将陷入迷阵,几天几夜都走不出来,惊出一背汗浃,急道:「前辈!幽邸那厢如何了?」曾功亮没空搭理,再催术式,一连几次铁砂均无法成形,不耐啧舌,低声爆了句粗口:「土行剧变,影响了‘咫尺千里之术’的效果,再好的家生也莫可奈何,只能等变动平复……他妈的!谁在这时还来捣乱?」怒喝声中双掌运化,盘内的铁砂再度成形,场景却接连变换,处处不同,无一不在周流金鼎大阵之外。

沙盘无法精细到显出来人的面孔——兴许是逄宫前辈无意如此,未必是机巧所不能及——然而所见之奇,足以令秋、沐二少面面相觑。

「……去他妈的龟蛋,啥玩意儿都来凑热闹?耿小子没事先打过招呼啊!」试图闯入周流金鼎阵的有好几拨,曾功亮已命弟子顺水流船,引幡布阵,按理閒杂人等连边都摸不到;能走入迷阵、甚至试图破解的,决计不是普通角色。

铁砾示形的「咫尺千里之术」,最终留在一条顺水而行的小舟上。

对比舟形,舟中之人甚是魁梧,腆着个大肚腩,看来已有些年岁,总之并非青壮;以肘为枕,搁足船首,另一隻空着的手掌不住拍击船舷,似正作歌,全然不像困于阵中的模样。

能进入水道,代表已深入金鼎阵中,不是摸不着边的瞎兜圈子。

此人若通阵法术数、奇门遁甲,再给他点时间和运气,难保不会摸上这阵眼处的小小码头来。

「此人术法造诣绝非泛泛……」秋霜色半是沉吟半是试探,澹道:「却不知是何来历?可惜看不清脸面。

」曾功亮岂不知他言下之意,冷哼一声,没好气道:「再凑得近些,肯定给人逮住小辫子。

这厮若是术法高手,搆着蛛丝马迹,便是现成的路标;都要给人顺藤摸瓜了,不若你领他来罢。

」秋霜色暗忖:「果然如此。

」这门术法以「咫尺千里」为名,却非真能缩地成寸,把甲地之物自乙地凭空变出的妖法,而是透过某种相连的媒介,如土金之气、水风雾露等,将甲地之变投射于乙地。

是故幽邸那厢土行生变,沙盘便显现不出形象来;媒介既绝,何以投射?恬静如停渊的湖衣青年,对老人的暴躁毫不介怀,点了点头。

「前辈说得是。

虽不见其容,要是能问一问,或可知其根柢。

」曾功亮连驴蛋的「驴」字都到了嘴边,灵光一闪,转怒为笑,匆匆打量了青年几眼,连连点指:「好嘛,你小子是人才啊。

一会儿再来搞定你。

」催动术法。

二少蓦觉周身空气彷彿被急急抽往虚空里,气息顿滞,忽又从另一莫名处涌入水风凉雾、鸟叫虫鸣,不知同什么地方通了声息。

曾功亮扯开嗓门道:「你他妈是哪来的傻屄?贱名报将上来,仔细爷爷腹内生火,回头便吃了你!」看来对那狐仙会的效果还是很满意的,顺口便抖了同一个包袱。

咫尺千里术不能传递真人实物,然而透过媒介,传声还是办得到的。

沐云色恍然大悟,望向师兄的眼色又多几分佩服,秋霜色似未见得,仔细聆听来人那头的声息。

那人笑道:「我叫武登庸,教过耿照三天刀法,应该不算傻屄。

这个阵花了我老大工夫硬是走不出去,料想阁下应是威震天下的‘数圣’逄宫了,盛名无虚,佩服佩服。

」周流金鼎阵开启不过一刻余,就被他绕进了阵形内缘,破阵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毕竟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能被名列「凌云三才」的绝顶高人出言敬佩,曾功亮也就不觉得怎么刺耳了,哼哼两声:「你们这些个来助拳的,怎不先登记成册,排定进场顺序,让技术团队好办事嘛!我这个阵为保万无一失,只有‘开’跟‘闭’俩操作指令,一次性使用,没有丝毫转圈,管教对子狗有进无出!这下可好,你让我开是不开?」武登庸的笑声迴盪在码头水雾间,几可想像他弯着眉眼殷勤招呼的样子。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老街坊就是这样了。

你三邀四请他愣不答应,时辰一到还不是扛猪宰羊的来了么?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娘家父与子,亲戚麦计较。

」还真是。

曾功亮一下没法反驳,连吐槽都忘了,使劲搔着脑袋:怪了,「奉刀怀邑」武登庸是这画风么?怎么听都是里正大爷啊,啥时做起媒来都不意外。

怔愕之间,小舟顺着哗啦拉的溪水白沫漂近码头,灰发斑驳、满面于思的魁梧老者在舟上热情挥手,彷彿码头上挤满了等着献花的小姑娘,以手圈口,大声叫道:「刚才那一下,成了没有?」「别这么嚷嚷!我又没聋。

」曾功亮没好气道:「估计没成,一会才知道。

」武登庸眉花眼笑,冲他竖起双手大拇指,高举过顶,作势欲起。

「那就别担心放跑人,你该担心耿小子怎样才能撑下去!我给你这个阵打几处狗洞,能不能进来就看他们的造化了!」小舟轻快掠过码头,载着灰白鬍子的老人没入雾间,很快便消失了踪影,只余挥举的大拇指依稀能见。

沐云色回神才发现自己也举着大拇指,果然莫名其妙的雀跃是会传染的,尴尬收手。

曾功亮像被点醒了似的,勐然转头,却是对着秋霜色问:「听说你有一门剋制对子狗的弦音功夫,叫什么九玄眷命的?」「……回前辈的话,不全是武艺,更近于阵式。

」秋霜色被问得突然,却不意外,怡然道:「须有九床瑶琴方能使出,考虑到排佈不易,恐被殷贼看穿,耿盟主婉拒了晚辈的请缨。

」曾功亮骂了句「就他狗屁多」,眉头一挑:「你该不会一早就发现,这个‘咫尺千里术’的檯子,是结合音律和术法来操控的罢?」见秋霜色笑意温煦,波纹不惊,显是无意作答,指尖连点:「奇宫门下,名不虚传!眼下没空,一会再来搞定你。

」拆下坛座屉板,露出里头的複杂机簧。

大工正求才若渴,搞定云云,指的当然是谈价码。

奇宫二少不明其意,此际也无刨根问底的閒心了。

沐云色看不懂术式,却通机巧匠道,对大师兄的《九玄眷命》亦知一二,明白他们是打算利用坛座内的丝弦零件,打造一个能奏出九玄之阵的克难器具来,再以「咫尺千里术」投射至幽邸的战场,二话不说接过屉板,在曾功亮身畔蹲下,指着柜中两处极其複杂的构造,小心道:「前辈,我可负责将这两处卸下,那连心蝟刺钩里的钢丝便能当作琴弦使……我以前在龙庭山造过黄钟凤鸣弩,一拨弦可十射,能够徒手拆卸这样的结构。

」曾功亮瞥了他一眼。

「你的黄钟弩可以十射?」「是,并且是接连而出,不是齐射。

」沐云色简单比划了一下,示意将如何拆解。

曾功亮点了点头,继续埋首机构。

「你拆罢。

鸭嘴括也一併拆下,你师兄用得上。

」沐云色得到首肯,立即动起手来。

「连心蝟刺钩」像是生满棘刺的圆球,其实是由三枚尺寸各异、嵌合巧妙的异轴齿轮组成,逄宫是头一回在覆笥山外,在不属明府一系的匠人口里听得。

而黄钟凤鸣弩则是明府弓弩部某年的晋试科目,由曾功亮亲自指题,那年的抡元之人也做到了一拨十射,却非接连而出,而是齐射,被大工正喷得飞起:「你造的是弓弩还是邪教,教人站好一排让你射他妈个对穿?怎不叫他们插死自己算了?」而覆笥山上除了他,能不倚工具、徒手拆解缠上钢弦的蝟刺钩的,那是一个都没有。

看来奇宫这块宝地是真养人哪,曾功亮忍不住砸嘴。

一会儿要「搞定」的说不定不是一个,而是一双。

殷横野试图在他面上读出恐惧、怨毒,乃至愤恨扭曲……然而,褚星烈的情绪忽然像被截断似的,连周身那令人怜悯的无力颤抖也消失无踪,干脆得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是为了套他的话而做的拙劣表演——他的视线对上褚星烈冰冷无波的深幽眸子,直到那苍白的嘴角微微扬起。

「我只是要确定这一点而已。

」肤色白惨的瘫痈男子垂眸澹道,彷彿对眼前之人已兴致全失,连看一眼也懒得。

「这是我唯一想不起来的事,不过也无甚紧要,就是个念想罢。

」「你————!」殷横野怒极反笑,踏前一步,尘沙无风自动,四向飙昂!「褚无明,上一个与我耍嘴皮之人,最后落得什么下场,你何不先问一问你身畔的萧老匹夫?」萧谏纸仰天哈哈,锐目中殊无笑意,森然道:「殷横野!你自蹈死地,还不知业报将至么?」殷横野意态蔑狂,哼笑:「凭你车斗内所藏,一用再用、从未生效的弩箭机关?」他一看这辆与前度造型、尺寸几乎一模一样的云头轮车,便知萧谏纸已然技穷,竟又搬出了从前的老伎俩;在分光化影之前,弩机再强数倍,岂奈他何?萧谏纸眸光忽绽,不复委靡衰颓之姿,眦目笑道:「正是!」一掀暗掣屉板翻开,数不清的弩箭连同爆碎的车头破片飕飕射出,亦与百品堂时全无二致!殷横野到得这时,也只能认为他是失心疯了,竟拿老狗把戏当杀着,错愕之余,不无兔死狐悲之慨;稍一犹豫,并未使出「分光化影」,闪身略避,双掌画圆一分,运劲震开蜂云般的弩箭木碎,赫见漫天乌影间闪出一点银灿锋芒,一人挺剑当胸贯至,正是「一龙沉荒起秋水」的逼命绝式!(这……这是《八表游龙剑》!怎……怎会是《八表游龙剑》?)——萧谏纸!剑尖入肉,刺痛的感觉分外清锐,殷横野骤尔回神,千钧一发之际,右手食中二指箝住剑尖,却被龙鸣般的清冽剑音弹扭开来,百忙中身子侧转,长剑贴着胸膛拉开一条口子,殷横野左手亦扣二指,照准剑嵴一弹,《弹铗铁指》劲力之所至,将偷袭者连人带剑齐齐震出;那人着地一滚未及起身,剑尖已如毒蛇吐信,刁钻昂起,如影随形般迫向殷横野,宛若游龙起于深潭,乃「一龙沉荒起秋水」的首式二式串连。

普天之下,能将《八表游龙剑》使到这般境地,不脱单掌五指之数;而身在此间者,惟「千里仗剑」萧谏纸一人耳。

殷横野左支右绌,应付得狼狈不堪,总算他未以「凝功锁脉」护体,游龙剑劲无从迭缠;剑音虽甚扰神,毕竟不及剑式逼命。

无论招式或内力,萧谏纸与他都有一段差距,捱过了最初的猝不及防,殷横野掌指齐施,渐与萧谏纸手中利剑斗了个旗鼓相当,终有余裕打量他的模样:萧谏纸的大氅之下,穿着一身鱼皮密扣的劲装,似与寻常的夜行衣无异,金属锻成的腰带却异常宽厚,紧缚腰背,其上棱格凸起,以保护底下的精密机簧;腰带上伸出无数细小的连杆,木偶关节似的细杆或连或分,往下蔓延到大腿膝盖、小腿足踝,乃至脚背,与裹在这些部位的金丝罗网相连,似甲非甲,又像是更大片、更複杂的刺穴银针,随萧谏纸的趋避而运行——也可能正好相反。

腰带向上延伸,形成一袭贴身薄甲,亦将萧谏纸的上半身由后向前包覆起来,只在肩背后方凸出一只尺许长短的箱匣,两侧缀有既像云纹又似鱼尾的粗厚饰片,一侧数迭,每片厚近两寸,不知是什么作用。

匣中频频发出单调的机件绞扭声响,也是应萧谏纸的进退而生。

这身怪异的行头与其说是甲冑,更像某种机关装置,包覆胸肩的甲片是将萧谏纸「固定」在匣上,藉由机簧运作,令其瘫痈的下身重获行动力。

至此,殷横野终于确定逄宫背叛了自己。

虽不知这副怪异的机具叫什么名目,但其上所有部件,与那具精巧的携带式秘穹有着同样的工艺风格,显是出自一人之手。

逄宫甚至懒得骗他——这厮连伪造佛血邪能肆虐所需的时间、人手俱都和盘托出,就只差没报上价码。

(可恶……可恶透顶!)殷横野狂怒已极,出招却益发冷静,「存物刀」与「惠工指」一左一右,交错併出,锁定萧谏纸腿畔凸出的细小连杆,指劲掌刀隔空翩至,在机件上撞出几缕火星,敢情是以玄铁乌金一类锻成,竟无丝毫缺损,显然连对阵之际,敌人必定择弱择要下手一节也都考虑在内。

迴家锝潞找回#g㎡ai、c㎡萧谏纸的剑法固然精妙,难得的是双腿虽依赖辅具,身法却与招式配合得严丝合缝,全无弓不咬弦的僵滞,令殷横野不禁怀疑,他的双腿其实并未瘫痪、丹田经脉亦未遭受重创,几成废人,当日沉沙谷所历不过作伪而已,然而这绝无可能。

指劲刀气接连被挡,萧谏纸还能匀出手抢攻,殷横野招式再变,迭掌一轰,萧谏纸挥剑格开,小退了半步,眼看招式已老,这一退恰能重蓄新力;岂料一股潜劲突然冒出,循径直入,如钻钱眼,异常刁钻,萧谏纸暗叫不好:「是……蟠宫岛田初雁的《一文钱掌》!」已然变招不及,横剑当胸,以剑锷肘臂硬接,整个人被撞得向后弹飞,赤血酾空,抛飞长长朱虹;背匣撞上檐柱,喀喇一响,竟是木柱弯折,迸出无数新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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