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古木鸢的处境,他以为老人宁可将筹码握在手里,而非迳付新尝败绩、差点通不过忠诚考核的部属。
他抓不准古木鸢真正的意图,却知良机可一不可再,绝不有失。
“属下誓效犬马,以竟全功!”“很好。
”老人挥展袍袖,一团暗金色乌影呼啸而出,走势蜿蜒,偏又快绝,恍若游龙一般!鬼先生心念甫动,手已遮面,堪堪接住;入掌既轻又软,竟是一只锦囊。
他心中暗凛:“这……好奇诡的手法!”自问运劲一掷,亦能化片缕为卵石,然而那浑似水蛇游空、既迂回又迅捷的暗器轨迹,恁见多识广的鬼先生想破了头,依旧摸不清来路,深庆适才未曾动手,否则光这一记神出鬼没、毫无道理的暗招,自己便讨不了好。
老人淡道:“会上若生变故,这锦囊能为你除去最难缠的敌人。
好生判断使用的时机,去罢!”鬼先生敛起轻佻之色,将锦囊收藏妥适,恭敬一揖,反身掠出舷窗,如轻烟般消失无踪,谁也不曾惊动。
“哼。
”老人冷冷一笑,蔑意勾上硬薄的嘴角。
琉璃佛子自是奇才,否则也不能年纪轻轻便跻身国师之位,任意将小皇帝玩弄于股掌间。
可惜自恃聪明之人,往往有连常人亦觉其谬的盲点——这厮一旦见猎心喜、便一反常态正经起来的毛病,怕他自己亦未察觉。
谅必在鬼先生心里,该觉得那番说词奏效了罢?哼。
鹰犬逐猎,乃出于竞逐血肉的本能,期待猎犬输诚的猎人,也真个是笨拙到家了。
而驱策猎犬之良法,就是永远将它置于猎物前,以为能趁主人不备,将猎物据为己有。
当然这绝不可能发生。
猎犬与猎物的不同,仅仅在于猎人弓箭之所向;箭镞所指,即成俎豆。
可惜猎犬并不知道。
◇◇◇“你闭着眼睛从一数到一千,只许多不许少,当中不许睁眼,不许回头。
你要敢——”她俏脸一红,旋又板起,努力装出一副凶霸霸的模样,可惜颈窝颊畔透出的烘暖温香出卖了她。
这般故作正经的别扭模样,只教人觉得可爱透了,简直连一丁点威吓的效果也无。
偏耿照吓得半死,除了对眼前玉人着实敬爱,自也与他不由自主便想像起女郎在水底下一丝不挂的裸裎娇躯有关。
人总是这样,越不让他想什么,心思就往那儿去。
“不敢不敢,打死也不敢!”他双手乱摇,胀红了黝黑的面庞,整一个作贼心虚。
“我……我一定背向水潭,数足了一千……不!数到两千好啦。
若敢回头,教我天打雷——”染红霞面色微变,伸手按去,纤白的指尖摁在他唇上,肤触柔腻,血温似比男儿滚烫,又有珍珠磨粉似的凉滑,滋味莫可名状。
女孩子真奇怪,怎能这样又暖又凉?耿照怔怔瞧着她,不禁迷惑起来,只余胸膛内击鼓般的怦然。
“别乱说话!”染红霞蹙眉,责怪似的乜了他一眼,面上彤红未褪,突然咬了咬嘴唇,忍笑道:“我最讨厌等人啦,也不许你数到两千。
”迳自往潭边行去。
耿照信守承诺,直挺挺地背对她,只听身后一阵窸窣,脑海中立时浮现外袍从她身上褪下的画面,滑如敷粉的雪肌竟挂不住织糸,如泼水般发出“唰——”的利响,波粼映上她起伏有致的玲珑胴体,逆着光勾勒出一双高高贲耸的傲人雪峰,直到“扑通”的入水声将他唤回了现实,才想起要数数儿。
他与染红霞在石屋广场的篝火前,依偎着过了一夜,天亮后胡乱找些了野果充饥,待日正当中,再连袂回水潭一探究竟。
这一切都是为了揭开谷中三奇的秘密。
“我不记得在这儿见过巨龙骨骼一类的物事。
”昨儿夜里,尽管染红霞语出惊人,耿照仍谨慎提出质疑,并未全信。
“会不会是大师记错了,抑或另有所指?”染红霞翻动书页,反复细读,任由火光映亮脸庞,片刻才摇了摇头。
“五阴大师用字简练,文句也都是平铺直叙,不像有什么隐喻。
况且“接天宫城”一项,这儿已有清楚记载,其后才提到“牙骨盈坑”与“洞中藏月”的。
喏,你瞧。
”将书页捧至耿照鼻下。
按札中所载,谷中那片残剩的白玉基台,便是昔日接天宫城的遗址。
与世传不同的是:所谓“接天宫城”,并非传说里天佛为玄鳞一夜建成的巍峨宫阙,而是龙皇准许天佛及其使者入境传教、成立教团,做为互惠之条件,天佛教团为鳞族皇室兴建的各式建筑。
鳞族是东海……不,该说是东洲最古老的帝王宗室,久远以前便是这片土地的主人,甚至早于信史所载;“天佛降临”的传说与玄鳞同样悠旷古老,若当时天佛的使者便能发掘、切割,乃至堆砌起这般庞大的白玉石材,其技术的确是远远胜过只能以青龙巨木营造“望星殿”的鳞族工匠。
五阴大师于此所知,多来自袁悲田转述。
袁悲田出身四郡士族,与沧海儒宗颇有渊源,读过大批珍贵的儒宗典籍,知晓儒门千年以来,一直在发掘这样的古建筑——“接天宫城”不过是统称罢了,实际上,如这般奇特的白玉建筑在鳞族鼎盛之时,曾遍布其势力范围内,做为宫室、祭庙,乃至库贮仓廪;鳞族帝室的秘密珍藏,天佛教团的奇淫机巧,俱在其中,堪称是最有价值的宝藏。
儒宗势力君临东海之际,已将这批珍贵的古迹搜刮一空,不止拿走其中储藏,连建筑本身也不放过;至于儒宗将这些宝藏移去何处、做了什么用途,远超出袁悲田能触及的典籍记录,但线索已足够三人破解“岁时徙星图”的秘密,最终找到了传说中三奇谷的所在。
谷中的石屋残卷,证明了儒宗之人不仅来过这里,更带走绝大部分的珍藏——包括白玉基台上的一砖一瓦——留下的与其说无有价值,更可能是因为带不走。
沧海儒宗统治东海的时间不长,更多时候是以江湖门派之姿活跃于东洲武林,一如其他江湖势力的兴衰,在消亡前也经历过倾轧内斗、分崩离析的混沌阶段,对宗门内的大小事渐渐失去宰制;若非如此,三奇谷怕是沧海儒宗之禁脔,内外布有重兵把守,不容外人染指窥探。
耿照在心中默数到一千,才快手快脚除去衣服鞋袜,以一块在石屋中觅得的油布仔细包好,再用布条搓成的长索捆扎严实,避免进水;将布索系于左腕,凌空一跃,“扑通!”没入水中。
地宫甬道前有瀑布阻挡,无法携入柴薪火石,建造甬道之人恐怕也是想到这一点,才用了磨镜引光的妙构。
耿染二人虽有内功,穿着湿衣在阴凉的地宫里四处走动,也难保不会染上风寒,况且瀑布下水象难测,衣布吃饱了水,不啻负着一只沉重土囊,更添凶险;裸身泅泳,毋宁是通过瀑布阻碍的上佳之策。
谁知染红霞无论如何不肯在他面前赤身露体,遑论一起游将过去,迫不得已,两人才想出了这一前一后、心中数数的法子。
染红霞水性绝佳,默数一千的时间,足够她游过水潭爬进甬道,取出油布中的衣物着好,迳入地宫中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