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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自己打了水将手脸抹净。

只是谈夫人这一觉睡得很沉,从此再也没能苏醒。

妻子走后,谈剑笏就少回家了。

有时办公太晚就直接睡署里,把绝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处理剑冢的日常琐事、公文往返,还有陪伴衰病的老台丞,唯恐哪天老人也忽然一睡不起。

待在萧谏纸身边十年,老人的过往他所知有限,稍稍了解一些的是性格:萧老台丞暴躁、缺乏耐心,固执,几乎没有被说服的可能;讨厌不够聪明的人,更讨厌别人自作聪明……但谈剑笏从没见过老人动怒的样子,今天还是头一回。

他在殿外细听了老人与佛子的对答,却不明白是哪部份触怒了台丞。

宣政院总制由僧人出任自是不象话,和尚当官,闻所未闻,但谈剑笏自己也不是进士出身,对朝政向来没什么主意,谁管僧尼不都一样么?奉公守法,也就是了。

只能认为是那柬里写了不堪入目之事,令老台丞罕见地大动肝火。

他亲自推着轮椅,漫步于莲觉寺内遍铺青砖的幽静廊庑,随行的院生都是初次见老台丞面色如此铁青,不免慌了手脚,谈剑笏冲他们一挥手,以眼神略作安抚,让院生们不远不近地跟着。

“国家要完了,辅国。

”老人青着脸缩在椅中,双肩垂落,口里喃喃道。

“外戚、内侍……这下,连僧尼都要插手朝政了。

日后黄泉之下,我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先帝,说不过短短三十年间,江山已败坏如斯?”“外戚”指的肯定是中书大人了,谈剑笏心想。

他对任逐桑的印象不差,但这回放任灾民涌入东海委实太过,虽说央土诸州郡苦于旱涝,府库空虚,却不能不管百姓死活。

至于内侍省的惠安禛、杨玉除等几位正副都知,据闻也都是安分的人,当差迄今不曾预政,颇知进退,在言官之间风评不恶,不知“内侍”一说指的是谁。

“不会的,台丞。

”谈剑笏想了想,才道:“他们想起东海尚有台丞在,便是一时放纵,最终也知收敛。

家有耆老,国有勋臣,不会乱的。

”这话倒不是逢迎拍马。

谁都知道外放东海是贬,看谈剑笏自己的处境就很明白了。

虽说如此,这十几二十年间萧谏纸每有动作,如上呈十七卷巨着《东海太平记》等,总能引起朝野重视,或新帝颁旨,或士人议论,乃至风行草偃,略清民观吏治。

这样的影响力,不是坐拥金银或权柄便能办得到。

老人对下属的安慰置若罔闻,喃喃道:“他要是问我:“这些年来,你都干了什么?”我该怎生回答?窝在东海写文章,坐等双脚瘫了,以后还只能坐着写文章?辅国,他会笑我啊!”谈剑笏一下没会意老人口中的“他”仍指太祖武皇帝,老台丞平时不说这些的。

但那平静中带着无限悲愤、无限苍凉的瘖哑语声,却令他不由得头皮发麻--老台丞认为有这么严重的话,必是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以萧谏纸之睿智,怎能误把太平当乱世?推动轮椅的双手紧了紧,性子宽和的中年汉子难得热血上涌,胸口早已熄灭的那把焰火随风复燃。

当初为何做官?不就是想报效国家!谈剑笏下定决心,反正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好怕的,看是要联名上万言书还是进京面圣他都奉陪到底。

总得有人推着老台丞不是?低道:“台丞有用得上我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萧谏纸点了点头。

“若非我双脚不便,已成废人,此事原该我亲自去做,现而今却只能靠你了。

辅国,我想向你商借一物。

”谈剑笏早有准备,笑道:“我这双腿,台丞尽管拿去!待三乘论法大会结束,属下愿陪台丞走一趟平望,无论台丞做什么,都算我一份罢。

”这番话他在心里想了几遍,没想到出口时仍禁不住浑身血沸,不由得感动了一把。

孰料萧谏纸眉头一皱,锐目扫来,硬生生把他的感动钉在脸上,兀自嗡嗡颤摇。

“我要你的腿干什么!你很能跑么?我要借的,是你的“熔兵手”。

”老人肃容道:“朝廷不能指望了,这五万条流民的性命,我们得自己救。

要打败那耿姓少年,你有几成把握?”◇◇◇雷门鹤快步走向看台,一路上什么话也没说。

随行的都是亲信,四爷的脾气摸得通透,谁也没敢惊扰,唯恐四爷回头一笑,明儿不惟自己,连一家老小都要遭殃,教人拿铁索捆了,通通扔进江里喂鱼。

只有一人不急不徐,始终跟四爷身后三步处,恰是他臂间所持,通体扁狭、犹如剑衣般的绒布长囊一触可及的距离。

亲信们没见过这人,都觉不可思议:四爷平日连来路不明的饮食都不沾口、如此小心翼翼的一个人,怎会屏退左右,偏让陌生人贴身保护?万一囊里贮的是柄两尺半的利剑,这会儿突施杀手,来个什么“图穷匕现”,怎生是好?雷门鹤没功夫揣摩底下人的心思,让老五跟着,当然是为了自身的安全。

老坛子烧掉那晚,他在后山被暴起伤人的雷奋开吓破了胆,忽然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硬说他跟死老鬼雷万凛、老流氓雷奋开有什么不同,就是雷门鹤从没倚仗过自身的武力。

他的成功与获得,都是经过精密的安排计算,充分应用身边的资源,极力拉大与对手的优劣差距所致,跟喜欢逞凶斗狠、动辄喊打喊杀的两人大不一样。

不恃武勇的作风让他在战场上十分安全,日常却容易成为买凶行刺的目标。

身为赤炼堂四太保、“裂甲风霆”雷万凛所倚重的军师,过往雷门鹤几乎没有这样的问题。

因为赤炼堂最不缺战将,连总瓢把子自己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对手想用暗杀的手段以下驷换上驷,首先得考虑施行的难度,再一想赤炼堂如疾风怒涛的惨烈报复,多半便打消了念头。

在敌人的评估之中,“凌风追羽”雷门鹤或许是暗杀名单的前缘,但绝不在战将之列。

雷门鹤从没像现在这样恨过总瓢把子。

一直以来雷老四并不恨他,诈死也好、退隐也罢……人在江湖,谁不是算计来算计去?会埋怨对手招数的,从来都是颟顸无能的失败者。

常胜之人,该有欣赏对手棋步的从容。

但雷万凛的离去,几乎带走了他手上所有能用的“战将”。

老流氓雷奋开不消说,据总坛之人回报,当日他在风火连环坞大败染红霞与耿照连手,如非顾及二人背后的靠山,这两个也别想活着走出血河荡了。

今日再遇耿照,怕也是赢面居多。

还有二太保“炎火焱剑”雷重一,以及机巧百出、擅使连环刀法的三太保“卷开太阴”雷却邪,这两个诡异的家伙不但强得跟鬼一样,卷刀炎剑各逞奇能,绝的是都没什么名利权欲,为总瓢把子一句话就能卖命,连后谢都免了,便宜得令人想流泪。

这当口,上哪儿找这么好用又堪用的人?老八失踪,老九派不上用场……雷摧锋那个不识趣的蠢物,倒有些后悔杀得太早了。

不过奇门阵法在光天化日下效果有限,不能预先摆下车马、插幡布阵,也难以成事,想想便觉释然。

雷门鹤只剩下一个选择。

雷景玄是赤炼堂的第五太保,是十绝太保中最神秘的一个。

若神秘是指“从不以真面目示人”,那么藏身七宝香车的老八雷亭晚是够神秘的了;但如果是指“令人捉摸不透”的话,恐怕其他九位太保会一致同意:雷景玄才是真正的神秘人物。

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掌、剑、刀、笔、令的“令”,乃是罚恶之令。

若说雷重一、雷却邪这一剑一刀是总瓢把子的明器,是上马时并肩陷阵的锋镝、下马后寸步不离的屏障,那雷景玄就是总瓢把子的暗器,专为总瓢把子派送死令--不光是对手,也包括变节、或有变节之虞的“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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