敝馆的绝色佳人都死绝啦,只剩下我这种面目可憎的丑老头。
”行馆主人唯唯诺诺,冷汗直流,但却吐不出个“允”字。
商横垮着脸沉默了半晌,忽道:“青春少艾么?我倒有一个。
”行馆主人一看小阿苗,差点没晕死过去:又老又干的不成,牙都没长齐的也不成啊!实在是不敢开罪商横,索性以退为进,虚应道:“要不……我让人给她梳洗打扮一下,若总管大人说不成,那便是不成了。
”“请便。
”小阿苗被两个嬷嬷带去沐浴梳头,换了身新衣裳,走出屏风的剎那间,堂上所有的人声倏然静止,只剩“噗通”、“噗通”的心跳声,以及众人无比艰难的喘息。
这是女孩此生头一回,见识到“美貌”的惊人威力。
当晚商横来到她房里,照例验收抚琴日课。
“商师傅,明天……明天我要做什么呢?”阿苗不由得担心起来,小手微微颤抖着。
“做两件事就好。
弹琴,还有当我的眼睛。
”老人淡淡说。
从他口里说将出来,什么事都变得很简单。
阿苗忽觉安心,认真弹琴给师傅听,像往常一样,希望得到老人的褒奖,但老人一如既往的什么也没说,只翻着灰翳重重的瞳眸静听。
第二天,行馆的胖主人领着商横与阿苗,挤过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的壅塞街道,来到一幢更富丽堂皇的大房子。
在阿苗看来,那已不能算是“房子”了,又比黄扑扑的矮城墩要美丽一百倍……不,一千倍不止,所以也不能说是“城”,总之是美极了的建筑。
大屋里像是迷宫一般,有着望不清尽处的迂廊,还有数也数不完的房间;她们被安置在其中一间里,周围挤满半裸身子的黝黑少女,身上披满璎珞珠饰,叮叮当当的煞是好听。
舞乐一响,原本嘻嘻闹闹的少女们忽然整肃起来,列队跳出了红绒布帘,外面的厅堂响起如雷采声,阿苗才知她们是舞姬。
“商师傅……”她心里有些害怕,抱着琴匣嚅嗫道:“外边……这么吵,他们……会不会听不见我弹琴?”“不会的。
不会。
”老人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淡淡的说:“阿苗一弹琴,大伙儿就静了。
”他说得一点也没错。
当老人扶着她的肩,一前一后走出红绒遮帘时,大厅里喧闹的人们倏然失语,随着老少施然行过,次第安静下来。
三级金阶之上,坐了个比行馆主人衣装更豪华、身躯更肥胖的红面大汉,张大嘴巴怔怔瞧着,阿苗走到居中的琴几前坐下,正要取琴,那人突然道:“再……再靠前些。
”喉头“咕噜”一声艰难滚动,嗓音干哑。
阿苗只得往前,侍卫如梦初醒,赶紧将琴几挪过去,那人又道:“再……再靠前些。
”一连三次,琴几都摆到了金阶下。
红脸大汉身子前倾,色瞇瞇地盯着阿苗,恨不得一口将她吞进肚里,但阿苗十指按上丝弦,所有的不安、不适、惊惧、彷徨……全都抛到九霄云外,这张十弦琴便是她的世外桃源,琴声一动,剎时便到了另一个世界。
她奏了一曲又一曲,渐渐忘记身在华丽陌生的殿堂,每晚她借琴声神游物外,不这样根本无法安睡。
正当所有人都沉浸在优美的琴音里,商横突然像飞一样的冲上金阶,拔下髻顶木钗,迅捷无伦地刺入红面大汉的咽喉,晃眼又回到她身边,连人带琴一把抄起,低喝道:“窗台在哪里?”众人这才回神,惊叫此起彼落,手持刀斧的武装兵士蜂拥而入,甲械碰撞、杯盘飞散的声响纷至沓来,商横老人不住转头侧耳,散发披落,模样有些狼狈,但神情仍像平常那样冷静淡漠。
阿苗惊醒过来,幼嫩的指尖一比:“在那儿!”老人带她一掠而至,袍袖翻滚间,冲来的铁甲武士东倒西歪撞成一团,无一人碰着阿苗。
老人抱她踩上露台,转身跃下,风声泼喇喇地一阵削刮,落地时一踉跄,前方一辆马车飞驰而来,驾车的正是负着阿喜的商凤!到底是怎生逃出城去的,她至今仍想不起全貌,但貌不惊人的商凤肯定是巷弄间驱驾的神手,夜行直如白昼,连羽林马军都追之不及;待阿苗回过神,四人已登上行馆主人事先备妥的三桅大船。
哑巴商凤再次显露不可思议的操舟工夫,凭一人之力顺利起锚张帆、扬长而去,动作之快,没人来得及反应。
直到在东海道弃舟登岸,改换车马进入央土之后,阿苗在市集里听说南陵履迹国国主宗侗在寿筵上当众遇刺,才知道那日发生什么事。
--刺杀国王!抚琴动听的沉静老人、其貌不扬的哑巴少年,就这样杀掉了南陵一国之主!当然这石破天惊的一击,也不是全无代价。
登船后,她发现老人背上挨了两斧,创口极深;仔细想来,该是护着她跃下窗台时,硬生生以背门挡住追击所致。
“我和商凤来的地方,是个专门收容残疾之人的神秘所在。
”老人对她说:“据传千百年前,青鹿王朝发生了恐怖的疫病,患者双目俱盲,无药可治,称为“瞽瘟”。
皇帝要杀掉染瞽之人以拯救更多的百姓,瞽患们苦苦哀求:“请放我们一条生路,我等将以手搭肩,一个拉一个走出国境,永不回来。
”“皇帝遂应允道:“你们走到一处没有市井人声、不闻鸟兽鸣叫的地方,便能落脚,围起藩篱,隔绝人迹,称隔世圈。
我将此天之涯、海之角处赏赐给你们作食邑,飞鸟亦不能入,可称瞽国。
领你等落地生根之人,将代朕行使天子的权力,唤作违命侯。
””阿苗年纪虽小,脑筋却很灵光,蹙眉托腮道:“真有这样的地方么?眼睛不方便的人,又能走多远?”商横笑道:“我也不知道。
不过我们来的地方,也差不多是那样了。
那里是残疾人的世外桃源,无论手残脚断、痲疯癫痫,都一视同仁,不受欺侮。
如此难得的桃花源,我们才愿意拼命守护,无论怎么牺牲奉献,也胜过在常世流离。
”“那商师傅你,为什么要杀履迹国的国王?”老人淡淡一笑。
“为了让残疾人过上好日子,到老有人奉养、到死有人送终,我们需要很多很多的金银,于是瞽者们便侍奉帝王,以换取所需的报酬。
眼睛看不见的人可以为帝王抚琴奏乐、引吭高歌,可以推拿按摩舒筋通络,可以身试毒,以灵敏的耳力窃取线报,也可以为帝王杀死他们不能、也不便杀的人。
“杀人是腌臜活儿,暗杀更是毫无流品可言。
但因为是替帝王家效劳,故也有个风雅的名儿,叫做“蒲轮瞽宗”,或称蒲宗。
”千百年来王室兴衰,帝王成了死囚,杀人越货的恶徒又成帝王,但“蒲宗”仍是“蒲宗”,隐于神秘的隔世圈不为人知,不只常人不知,连武林中人也不曾听闻;便于皇室内,也仅极少部分的人略知一二。
渴望得到瞽者援手之人,自会想尽办法找到违命侯。
商横引她的手,抚摸琴匣底部一枚铜钱大小的徽记。
那徽上甚至看不出图样,只有些许凹凸起伏,即使看见,也很难辨别有什么意义,多半当是一枚铜钉或锈渍。
“这是“蒲轮瞽宗”的号记,须用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