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终于明白,真正的凶手是谁;什么都不用再问了,那表情已足够说明一切。
这么多年来,我们疑心韩阀、疑心应无用、疑心南陵诸国、疑心魔宗余孽,甚至疑心是异族派来的刺客,却忘了谁才是真正从这事里得到好处。
我们都太笨了,是不是?”慕容柔当然不会回答。
锦袍怪客似不在意,又自顾自续道:“他打了个寒噤,突然清醒过来,端起架子,板着脸斥喝我:“你……你不在东海好好思过,来此做甚?谁……谁人让你进宫的?”我当时真想一掌打死他,然而见他上气不接下气、连吞口唾沫都痛苦的模样,又觉得这样也不错,一句话都不想同那厮说,只叉手抱胸,望着他发笑。
”他突然笑起来。
“那厮吓死了,全身发抖,又骂又叫的,稀里呼噜鬼扯一通。
”慕容柔倏然抬头,眼中精光暴绽。
“你口中的“那厮”,一手领着这个百废待兴的新国家,从前朝的残垣断瓦中站起来,乃至有今日之繁荣;无数百姓吃饱穿暖,不怕朝不保夕,不用卖儿鬻女,十里之间必有炊烟,家家户户能安生度日,遑论兴学教化……”“真奇怪。
”锦袍怪客耸肩一笑,忍不住摇了摇头:“你这话跟他当夜说的像极啦,一模子倒出来也似。
这些浑话是有本的么?”“你--!”“我不懂什么朝廷教化,说不定你们真是对的。
我只知道天下本不是他的东西,想坐龙庭大位可以,去讨、去骗、去哭、去赖,要不就学我造一造反,多的是门路。
用卑鄙手段谋杀兄长,那不是人,是畜生!”锦袍怪客抬起头。
“你从以前就是个怪人,慕容柔,我不怪你。
但我饶不了我二哥。
我家老大待你便不算好,待他又怎样?假使他当真开口讨大位,说不定老大真会给--老大做得多不情愿,你比谁都清楚。
”--陶元峥也这么说,但其实他根本无所谓。
他的两个女儿分别做了皇后与定王妃,不管最后谁坐上大位,陶家都已然是胜利者,他思量的是如何维系相府的既得利益,犯不着冒险赌上身家。
(那首鼠两端的老匹夫!)但陶元峥是对的。
武烈根本不爱做皇帝,也不会是称职的好皇帝。
他爱打架、爱热闹、爱醇酒美人,冲动莽撞、不太负责任、对敌人和下属同样大方;全心全意相信他的兄弟朋友,笑起来的样子没有半点心机……慕容柔忍不住闭上眼睛。
无论他的理由有多充分,在内心深处,他清楚知道杀死武烈更多的是为了“那个人”的情感,而非是天下黎民。
这是丑恶的、赤裸裸的谋篡,无一丝大义名分可供开脱。
但他一点也不后悔,只觉得遗憾。
若非从他弟弟手里夺走了这么多却犹不自觉,独孤弋值得活得更久。
锦袍怪客抬眸凝视,仿佛揪紧这稍纵即逝的一抹负疚。
“你们连表情都像。
那晚他骂了很久,虚张声势,直到气力用尽仍不肯停,我静静看他,最后只说了“畜生”两字。
他听得两眼发直,白纸似的瘦脸突然胀红,再连一个屁字也辩驳不出,张嘴喷出一大口血箭,把永宁宫的粉壁都溅得满目殷红,这才断了气。
”慕容柔等八位大臣奉召入宫时,太宗孝明帝已然驾崩,谁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身后的时局变化,连足智多谋、算无遗策的慕容柔也难以掌握;事隔多年,才知其中有如许周折。
岳宸风伏在阶下动弹不得,恨不得塞住耳朵,汗水浸透了重袍,难以遏抑。
以他之精明,对话方至一半,便已知来者是谁;话里那些高来高去的“那厮”、“他”、“兄长”又各自代表什么意义……这个秘密充满腥风血雨,稍有不慎,因此丧生的人当以千万计。
什么武林争霸、问鼎江湖,与之相比,都显得苍白无聊,渺小得微不足道。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从没听过这些。
现而今,他又将面临什么样的处境?书斋里寂然良久,这回却是慕容柔打破了沉默。
“我出身微贱,这条命抵不了你那英雄了得的兄长,可我并不怕死。
只是现在还不行。
我还不能死。
”这话近乎求饶,但锦袍怪客并未出言讪笑。
书斋再度陷入一片死寂,半晌慕容柔忽然一笑。
“你是不是害怕自己最终非得承认:我和你二哥其实是对的?”锦袍怪客“嗤”的一声,摇头道:“丧尽天良之事,永远都是错的。
”“就用你的眼睛亲自确认,如何?”慕容柔淡淡一笑:“只消看够了,又或有一丝受骗上当之感,随时来取我的性命;天上地下,我料无一处能拦得住你。
一直到你的耐性用完为止,或心有定见不再犹豫时,我的命就是你的了。
在此之前,让我先进行我的工作如何?”锦袍怪客闻言一怔,凝然许久,不禁摇了摇头。
“你可真是个怪人,慕容柔。
若不是你就好了。
”他振袖而起,伸了个懒腰,带着叮叮当当的金铁轻击声迈出厅堂。
走下阶台时微一停步,撩袍蹲下来,抚着岳宸风的颈背笑道:“他的命是我的,你记好了。
想与我一斗,以你的资材,废功重练专于一门,十五年内不是没有机会。
但你眼里现成写个“贪”字,料你此生绝无机会,一窥我之境界,可不是我看低你。
”说完倏地不见,风里连衣袂响动都不闻半点,遑论镣铐的敲击。
◇◇◇那一夜,岳宸风肝胆俱寒。
除了锦袍怪客的超凡武功,更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