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萧错,让江夏王坐收渔翁之利?他心里怎么从来就只有私仇,没有天下没有大局呢?
上过沙场的人,难道不知道如今的锦绣山河是如何得来的?
他是为着如今的肆意妄为才建功立业的?
如果没有报国安民的报复为前提,哪里有那么多的热血儿郎?
说这种混账话的,就该让他活生生地体会一下拔舌地狱里的滋味。
可是,算了。这是在外面,多少人等着看他们的笑话,何苦成为别人的消遣。
崔振又喝了一口酒,见崔毅还不走,问:“在等什么?你把我当什么人,谁在乎?”继而牵出一抹鄙薄的笑,“为何你总是要我杀了萧错?你是废物不成?”
崔毅竟也不恼,“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也真的看清了你这个人。保重。”随后,带着小厮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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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走出萧错营帐的时候,腹部受了刀伤,伤势不轻,未走回自己帐中,鲜血便已将衣摆染红。
楚王的随从吓得脸色发白,继而险些跳脚,“是不是萧错那厮伤了王爷?他好大的胆子!”
楚王听了这话,面色更加痛苦,嘴里一面嘶嘶地吸着气,一面有气无力地呵斥:“混账东西!不关萧侯爷的事。去知会皇上,请随行的太医来!”
随从这才收敛了情绪,唤人来扶着,自己则去禀明皇帝,着重提了提楚王是在萧错跟前受伤一节。
皇帝听了,淡淡地来了一句:“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随从一听就知道,这是再一次地对萧错的跋扈视而不见。心里再不满,也只能忍着。
皇帝吩咐崔鑫:“唤太医去给楚王看看,等包扎好了,我再去瞧瞧。”
崔鑫称是而去,过了小半个时辰,返回来禀道:“包扎好了。”
皇帝转去看望楚王,见人还醒着,显得有点儿意外,“看起来,伤势不重。”
楚王嘴角一抽,继而苦笑,“皇上以为臣该昏睡不醒?”
“不,我没想到萧错也有手下留情的时候。”皇帝有点儿怀疑是楚王的人胡说八道,“你的随从说你是在萧错跟前受的伤。”
楚王差点儿让皇帝气得吐血。敢情他是认定了他已经半死不活,是为这个才过来看热闹的。
皇帝只当没看到楚王窝火至极的神色,落座后问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楚王含糊其辞:“臣技不如人,没暗算到萧侯爷,反倒害了自己。”
“也是好事。”皇帝没再追究,由衷地道,“老老实实躺着,不需凑热闹惹祸上身。”
“……”楚王迟疑地看着皇帝,“料定如此,还亲自涉险?”
“自然。征战的岁月已远,可我和他们仍如当初: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皇帝悠然一笑,“朝堂有时候就是并肩作战的沙场。”
“又有何用?”楚王忍着疼痛,喝了一口水才继续道,“你那两名爱将,如今能够因为你联手,但迟早还是要斗个你死我活。”
“这话不对。”皇帝轻轻地摇了摇头,“只要是有原因可循的仇恨,便能搁置甚至化解。当然,这也要看人。”
楚王没办法理解。
皇帝也没指望他明白,很快结束话题,“没大事就行,歇着吧。”
“你……”楚王看着往外走的皇帝,“知道何时会出事么?”
皇帝回身看向他,笑若春风,“随时都可以。”
“那么,皇上,”楚王勉力坐起来,“我还能活着回京城么?”
皇帝反问:“你说呢?”
楚王道:“若能活着回京,我再不入朝堂,做个闭门思过的闲散王爷。或者,你只给我一个县城做封地就行。我……我之前只是不甘心多年的钻营一朝成空,又被江夏王鼓动,稀里糊涂地就成了帮他给人使绊子的工具……我总觉得头上有把刀,我怕它落下来,直到今日……”直到今晚,再次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甚至亲手给了自己切肤之痛,才让他清醒过来,心性不再浮躁,明白若真贪恋这尘世,活着就很好。
人到一定地步真正想要的,只是这简简单单两个字:活着。
“我倒是不反对。”皇帝轻描淡写地道,“回去再说。我给你在周围安排点儿人手,省得你被人趁乱除掉——还得浪费人手挖坑把你埋了,麻烦。”
“……”楚王气得头晕眼花,心说今日若能平稳地度过去,来日真就没有过不了的日子了。
过了戌时,皇帝和萧错、崔振歇下,各自的随从亦随之就寝,营帐中的灯火一盏盏熄灭。
其余人等见状,便是了无睡意,也不敢高声说笑,只围在篝火前低声言语,过了一阵子也便乏了,和衣睡下。
山中氛围慢慢趋于静谧。
夜色之中,崔毅步伐矫健地去了江夏王帐中,长平郡主和师琳琅也在。
姐妹两个瞥见崔毅,俱是面无表情。
师琳琅的兴趣在于打量长平郡主的神色。这么久了,长平郡主竟没疯掉,并且在见到江夏王的时候,言行一如以往,不比以往冷淡,也不多一丝亲近。
倒要看看这个疯子能忍到何时。
更要看看那个禽兽父亲要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终于,不需再等,今夜便可见分晓。
江夏王轻咳一声,吩咐两个女儿:“回去吧。我跟崔五公子说说话。”
姐妹两个都听到了,都是径自离开,看都不看他一眼。
到了这时候,她们连一点点的场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原来越到尘埃落定时,人的心绪越会起伏浮躁,太难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