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上任是带着数十伴当家人的。
不但轮不他这个过气县尉来表现。
也由不得他反抗。
不过,肖志甫却有一个杀手锏……
他知道一桩陈年旧事。
平日里与人喝酒闲谈之时,从乡老嘴里知道了云水先生戴名松的《云水集》,因此也明白其上写的是什么。
别人看到的是,云水先生其志高远,不媚不俗,兼且才华天授,颇有汉唐遗风。
而他看到的,却是这人心怀故国,不肯归顺清廷,心中明显有怨。
没见他写的《云水集》,前卷注录的年号都是南明旧号吗?
什么是证据?
这就是证据。
于是,肖志甫怀着立功的心思,向县令首告了。
县令杜子明一见大喜,连夜派人入京,上书密告中枢……
过了一些日子,得了准确信息之后,知道升官发财的机会就要来了,当即派肖志甫火速捉拿印刷此书的郑、黄两家,抄没家财,收押入狱。
并且,由于朝廷下文,此案重大,主犯戴云松乃是夷九族的罪名。那么,他的岳父岳母一家也是逃不过的。
因此,县令大人决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更是马不停蹄的派出人手,捉拿周宏义一家。
……
“快,快一点。”
肖志甫心中热切。
他知道,只要这件事办好了。
不说自己的职务能够保住。
更是能凭借云水一案攀上杜家在京城的关系,也许,自己还能尝到连升三级的待遇。
从吏身转为官身,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官老爷。
肖志甫心里甜得简直要滴出蜜水来。
心中喜悦。
眼中,却是露出狠意。
“围起来,不得让人走脱。”
他指挥着弓弩手戒备,下马步行,亲自带头,手提长枪轰开庄门。
“奉县令大人吩咐,周家一干人等全都捉拿归案,男子判即日腰斩,女子押送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但有反抗者,杀无赦……”
肖志甫知道,周家庄园的主人,其实是一个教授乡间民壮拳脚的糟老头子,一生窝窝囊囊的,基本上不跟人争执。
而他手下的三大弟子,说白了,也就是那么些个吃闲饭的。
听说老大擅打铁,老二擅长木工活,老三是个教书先生。
这样的人,这样的势力。
杜县令认为,周宏义其人,若不是仗着女婿云水先生,让人无端端的敬重三分。
恐怕,就有人打他万贯家财的主意了。
是的。
周家占了不少田地,平日里生意也做得不小,手下庄丁管事之中,有着经商的人才,这一点,实在是太让人羡慕。
‘只可惜,那周家的小辣椒周玉梅生得花容月貌的,现在却不在周家庄,而是跟随戴云松去了京城。
不知是即将挨上一刀,还是会去西北苦寒之地,便宜那些粗鲁军士……’
……
杨林坐在正堂,茶冷了也不再续。
听完了管家周福的禀告,他还没决定如何行止,到底是举家迁离呢,还是……
然后,就听到了县尉肖志甫的声音。
也看到他打破大门,杀了进来。
一帮捕快凶神恶煞的,冲进来见人就杀。
有两个仆人躲闪不及,被砍了个满头满脸,血溅三尺。
得。
不用考虑了。
杨林眼神一厉。
一股恶气陡然升腾而起,憋了数十年的无俦杀机,没头没脑的直冲顶门。
心肝脾肺肾齐齐发炸,五股奇特气息,汇成一股郁气,长长吐出。
气息冰冷,严寒,又透着彻骨奇香。
“苦练三十年,终究不得寸进,却原来,心意顺遂杀戮无忌才是梅花拳真意所在。
这一口寒梅真息吐出,杀意凝聚。
这一刻,杨林终于易筋锻骨大成,五脏六腑大放光明,达到了神力境。
也看到了另一层次的技法真谛。”
杨林以原本的周宏义大拳师之身练拳,明明经历的是对方的一切,悲与喜,爱与恨,一切都恍如亲历。
但是,毕竟,拳法是自己的,修为也不能让旁人代劳。
他的进境,比起周宏义本身,自然是要落后许多的。
如果是周宏义本尊体悟拳法真义,三十年苦功,此时早就暗劲大成,即将问鼎宗师之境。
而杨林呢,竟然一直到自家灭门在即,才堪堪得到梅花拳后续真义。
筋骨大成,明劲圆满,也看到了暗劲练脏的另一层次风光。
不容易啊,不容易。
杨林满是唏嘘。
他这时,才弄明白。
演武令幻境所经历的一切,并不能当做一场幻境来看,也不能当做是一个不劳而获的外挂。
他的所有本事,必须是自我领悟,自我锻炼得来。
而这个幻境,只是提供一个平台,一段时间。
让人能在久远的历史洪流中,体悟过往的一切,得到资粮,锻炼己身。
要想在幻境之中悟得本心,悟得拳法真义,练成本能,炼得杀敌血刃。
一味苦修是不成的。
武功这东西,从创出来开始,就是为了征服,为了杀人。
如果抛弃了这份本心。
就算肌肉骨骼练得再好,也只是一个强一点的运动员。
少了那么一番灵性。
也少了死中求活的无穷妙用。
天下万般技艺,千种巧思,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正因为有家国情怀,有杀心有杀意,他的梅花拳才可能进步。
毕竟,是在霜雪般严寒的生活之中创造出拳法雏形,也必将得到傲霜胜雪的风骨,拳法才可大成。
想通此节,杨林心怀大畅。
没来由的,又有一股子愤懑打心眼里升起。
那是原主周宏义的委屈与激昂。
“我都避世三十余年,却没料到仍然难逃人祸兵灾。
这天下,又哪里有什么净土庄严?只得一个杀字而已。
杀他个干干净净,乾坤朗朗。”
他长身而起。
身形一晃,三步之间,就跨过十丈距离,来到肖志甫的身前。
两脚踢死正挥刀斩杀周家下人的捕快,伸手一把掐住县尉的咽喉,把他提了起来。
“我记得,你肖家世居汤阴,前朝之时,也曾为朱家故吏,颇为勤恳胆怯。
现在,当了清人的狗,对付起同胞来,反倒是凶狠万分了。”
杨林似乎忘却了自己,这一刻,他与周宏义隔着遥遥时空,心心相印。
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唯杀而已。
话音一落,他五指微微用力,一把就捏碎了肖志甫的喉骨。
“蔡光、王明、孟德,还不动手,等着开饭吗?”
他声音清冷,杀意深沉,“我等你们一炷香时间,再去汤阴县城,把县令杜子明的脑袋提来见我。”
“是,师父。”
三人齐声应喏。
或不忍,或凶狠,或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