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意浓蜜睫毛覆下,兀自笑了笑。
陪同贤妃用膳的那日,晌午她被召去了一趟勤政殿。
陛下给了她一颗“相思豆”,说或许可以全她心意。
今日她闻萧晏不顾天子颜面、罚了邢卫所对叶照用刑的人,便知她在他心中分量。大抵等他心甘情愿填充后院,是不可能的了。
可是,情起,又岂是这般容易便情灭的。
她亦不求情深,唯求长久相伴罢了。
是故,她把相思豆放在樱桃露中。
谁承想,六年了,头一回他不饮甘露,只是为了留给他妻子。
陆晚意有些恼怒,心中想得便更多些。
她想,也对,若是让他此刻在此地用一口,便是一会自有法子引他入自己的殿阁,但若他为了叶照翻脸不认。
她又能怎么办呢?
还不如让他带回王府用下,再借机行事。
相比他,叶姐姐好说话多了。
“殿下糊涂,叶姐姐用不了这个。她不是身子阴寒,不能饮冰吗?且这里头还有青枣碎,西瓜酿,都是至寒之物。”
萧晏用扇尖敲了记眉心,“本王尽想着这是甜口的。”
“终究是殿下有口福。”陆晚意笑道,“叶姐姐得空吗?若得空,现下我随殿下同行,去看看她。”
萧晏颔首,“她也念叨你,走吧。”
马车驶向秦王府。
一路而来,陆晚意尚且还在思虑,让萧晏用下自是简单。
他知晓樱桃露即使搁冰鉴中存着,也就两个时辰的新鲜。他一贯挑剔,定是稍后便用了。
只是该如何待他用后,支开叶姐姐呢?
许是天要助她,才下马车,府门口,廖掌事便来回话,道是湘王妃来接了王妃,两人去朱雀长街逛了。
“去多久了?”萧晏问。
“回殿下,去了近一个时辰。”廖掌事道,“王妃说了,您不必去寻她,未时正她便回来了。”
萧晏点了点头,尤觉腹中已经不再积食,目光落在食盒上,吩咐道,“将樱桃露拿去冰镇,一会送来清辉台。”
日头正好,漫天流云。
他摇着扇子侧身对陆晚意道,“我们手谈一局,候候你的叶姐姐。”如此将人请入了府门。
第57章、晋江首发
清辉台偏殿中,萧晏和陆晚意隔案几对面坐着。
一局落子未几,萧晏便蹙了眉头。
他用扇尖扣了扣桌案,发出一记声响。陆晚意忽地抬了下眸。
“想什么呢?你看你落的什么子?”
陆晚意扫过棋局,竟是有些迷茫,突然便忘记方才落子的位置。她心神都在那盏樱桃露上,未入府门前,尚且觉得无有困难。
一记催、情的药,一双男女。
且他们年少相交,有与旁人不同的情意。
水到渠成罢了。
可是待入府穿堂,坐到这里,她浑身生出一种莫名地不自在。
先是掌事姑姑,告知王妃的去向。
再是医官,回了这日王妃的按脉、用药、气色。甚至王妃还在喝坐胎药,他们已经开始预备又要一个孩子了。
接着是司膳,呈了王妃午膳的食谱,和晚膳点的膳食。
萧晏或闻或阅,竟半点没有敷衍,细致地如同批阅兵部的文书。偶有改动譬如食谱的增减,谨慎又似调换沙盘布阵的旗帜。
还有这府中两片池塘,周围都上了护栏,自是因为王妃眼疾之故。
途径翠微堂,原本东西各有的一片竹林,如今只剩东头那处,西边的全砍了。
萧晏说,是为了腾出地给她练功所用。
秦王府地广院阔,哪里没有一块空地,何必砍掉植了近十年的竹子。
萧晏又说,“她不是看见了吗,行走不甚方便。”
那又何必练武。
萧晏继续道,“她喜欢。”
入了这清辉台,虽是无有改变,布置一如往昔。
然陆晚意还是看见了,萧晏除了举行加议会才开的议政堂,眼下无事也开着门。
问他可是下人忘了锁门。
他道是很久不关了,你叶姐姐嫌弃我里头暗格的机关,说要给我重新制。
她现在方便吗?
萧晏道,“不方便。”
那如何不关上。
萧晏挑眉,“没说要关。”
陆晚意默了一瞬,目光落在东面书房。
那个地,整洁连书卷排放都是一致方向,开窗采光、合门纳阴都有规定时辰,入内还需换履净手,书案非笔墨不得放。
然而如今,那背椅上竟挂着一袭披帛,书案一角灿灿发光的是一支缠金红宝石步摇。
这府里的每一个地方,都是那个女子的痕迹。
而这些痕迹填满王府,竟能改变眼前人过往说一不二的习惯与规矩。
更有,这清辉台的整个气息都变了。
以前永远都是丝丝缕缕沉水香又冰又甜的味道,眼下却是时断时续的药膳淡淡的苦涩,还有挥之不去的一个女子的胭脂味。
陆晚意坐在这里,欲行那等事,便觉被一张无形的网慢慢包裹。而铺天盖地的属于另一个女子的气息让她闻之窒息。
所以,往后她便要生活在这样的情境里,连呼吸都困难,连喘气都压抑。
原来爱一个人,可以这般无保留地改变,心甘情愿地退让。
“不下了。”陆晚意拂乱棋局,“我尽想着叶姐姐。”
“哎——”萧晏靠在背椅上,笑道,“都多大了,还这般耍赖。”
陆晚意抬眸看他,“平素,殿下和叶姐姐也是这般打发辰光吗?”
萧晏闻这话,突然愣了愣。
他琴棋书画,弓马骑射都不差,便是女红厨艺也甚好。
可是,好像两辈子,他也不曾与阿照这般隔案对弈,对镜作画,甚至不曾策马驰骋。
他们在一起时,他总觉时光匆匆,转眼旦夕。
恨不得一日作两日过。
有她的辰光,如何便流逝的那般快?
无她,便觉时光静止,分外难熬。
譬如此刻,他都已经望了三回沙漏,然却才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殿下?”陆晚意唤他。
“阿照不善这些。我们……”萧晏回神,看案上棋局,“好像未做什么,这时间便过去了”。
“这是无趣。”萧晏亦嫌弃地点了点棋子,“不若你把樱桃露方子给本王。”
“新妇洗手做羹汤,自是佳话。但叶姐姐不方便吧。”
萧晏已经拿了笔墨过来,“她连粥都不一定能熬稠,本王自个做。”
陆晚意有些讶异地张了张口,却也不曾言语。
因为有远比听到秦王殿下做汤食让她更不可思议的事。
她初时只是闻到了一股女子口脂的馨甜,凝神观来处,竟是萧晏手中那只笔,上头赫然留着两个牙印。
她自及笄,便有嬷嬷教导床帏之事,也得画册看过那些姿态各异的周公礼,配着文雅名。
横笔如笛,咬口掩声,贝齿留印。
遂得名,“伊人奏笛”。
不知是幻想的画面,还是残留的口脂香,亦或者是面前一个有曾洁癖的人如今竟能够忍受笔杆的破损,和旧日的气味这个认知,总之这一刻,陆晚意觉得若是三人同舟,首先溺亡的一定是自己。
她实在受不了,这里的一针一线,一笔一衫,都是另一个女子的痕迹。
甚至于风中,空气中,都弥散着她的气息。
这是她今天入府前从未想过的。
她的认知里,譬如那深宫之中,妃嫔各有寝殿,争斗是有,可也有相处和谐的。闲来并肩游湖,携手赏花。
但是帝王养心殿中,便独独是帝王一人尔,纵是偶有传召,又岂会如这清辉台,被一个女子一层层渗透。
这哪里是府中家主的独居之所,分明是为妻者的另一个院落。
可是,明明她不是有翠微堂了吗?
太难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