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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1 / 2)

来压床的一对小儿分别是大理寺窦少卿的幼子和沉之逸的小女,两个孩子生得玉雪可爱,抱着花生红枣桂圆在红帐子里打滚,窦夫人笑着给燕回解释,

“这是早生贵子之意。”

谢溶溶感到牵着自己的那只手顿时紧了紧,幸好盖头蒙着,外人看不出她的尴尬。

房里来凑热闹的妇人或许没什么恶意,可她身为敬二夫人的那些年,也多多少少和她们有过交集,说不定还在她与敬廷的洞房里打过照面。尤其是郑氏,恩靖伯府与武定候府私交匪浅,沉家兄弟两个前后又都和敬、燕二人称兄道弟,算是亲眼看着这位好义弟兄死弟及,昭然娶了寡嫂为妻。

谢溶溶能视而不见秦氏那伙人的冷嘲热讽,但自问没什么底气面对郑氏这样的熟人。

燕回方才面上便没断过笑,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心里眼里都知足的笑意,他好不容易光明正大走在她身边,然而一迈进屋子,立在满室温言笑语中,那只团成拳头的小手却悄悄从宽大的通袖口跑了出去。

他沉甸甸,暖洋洋的一颗心立下变得缥缈不定,勉强维持着眼角嘴角的笑弧,应付夫人们抛出的一句又一句的打趣,始终心不在焉。

“咚——”

脑门上突然传来一股钝痛,圆敦敦的一粒桂圆从他眉心弹跳到地上,骨碌碌滚落在脚底的皂靴边,他一下被砸回神,就见床上窦少卿的幼子正冲他露出豁了一颗门牙的憨笑,胖手里握着几颗暗器,只是没再来得及偷袭,就被红着脸的窦夫人攘过屁股啪啪扇了两巴掌,

“窦云涧,你看打了!”

“噗嗤——”不知是谁先忍不住,夫人们一个接一个,此起彼伏的笑声传出老远,连正厅里吃酒划拳的老爷们儿都忍不住抻着脖子去探,

工部的牟侍郎正专心去夹芙蓉翡翠丸子,被一道力压群雄似鸡打鸣的笑声吓抖了手,旁边喝得醉醺醺的营副将眯眼皱眉,“天亮了?”

他心里暗啐夫人,面上不露,边给他倒酒边回头问,“世子怕是被绊在洞房里了,瞧那一群娘们嚣张得意,快快叫个人去把新郎官救出来吃酒。”

有人按捺不得,闻声摩拳擦掌,也要去新房里闹闹,刚走半道儿就被打头的牟夫人轰回来,身后坠着一群穿红戴绿的家眷,落在末尾的是眉心一点红的燕回。

魏柏杉朝他招手,“燕世子,该您敬酒啦!”

他从阴影中绕出,立在一室璀璨灯火处,院子里旻小王和几个神机营的同僚正嬉闹着放烟火,一簇簇火树银花平地而起,争相点缀着无垠的夜空,似昙花盛放,又如夜雨坠落。

“就来。”

银环和苁枝去厨房拿糕点,只剩谢溶溶,杨裳还有郑氏母女。一瞬间冷清下来,屋外砰砰的烟火鞭炮声更突显了屋内的寂静。

还是郑氏先打破沉默,她把小女推去杨裳跟前,坐在谢溶溶身侧,拉过她攥紧喜服的手指,一根根舒展平,搭在手心里,柔声道,“谢妹妹不必过虑,你我相识数年,怎会因你夫君是谁反对你有偏见?女子一生大多由不得己,你再嫁良人,我也替你开心。”

谢溶溶未料到她如此通透,眼眶酸涩道,“是我狭隘,倒教嫂嫂纾解,实在没脸面见青璞及沉大哥,你们今日能来,我心里、心里……”

她说不下去,郑氏接道,“青璞写信来,说燕世子肯做到这个份上,必定是用情不浅。又提及去岁……那个时候,你过得那样难,身边却只有他一人。要说惭愧,是我们更对不住敬廷,也对不住你……”她一点点开解道,“好姑娘,你只管放心过日子,京里要有人说叁道四,我给她好看。”

杨裳怀里搭着昏昏欲睡的沉囡,也趁机插话,“就是,我可没听说哪条明律不许寡妇嫁得好,你尽管嫁,我若是日后能再遇好姻缘,有燕世子一半容色,也够下半辈子观赏的了。”

谢溶溶在盖头下破涕为笑,捻着绢帕擦眼泪,喉口还余有哽塞,心口却舒畅明亮,“他倒真没别的长处,也就脸能看。”人品稀巴烂。

叁人说笑间,银环和苁枝端来一碟碟点心,还有酒壶酒杯,填了些肚子,郑氏便拉着杨裳和小女告辞,约定隔日过府再叙。等人都走后,银环和苁枝去净房倒热水,留她半倚在桌边发愣,一想到将要发生的事,脑子里乱成一团麻,过了郑氏那关,车到山前,她却过不了心里的坎。

若没有那一箭,陈氏势必会把他俩的过往公之于众,她害怕活生生被射穿头颅死在面前的故人,更深陷侥幸逃脱泯灭良知的矛盾。她囿于一场博弈,数月来不断地陷入僵局,一边重重数落燕回的罪孽,一边又忍不住看一看他岿然不动的身影。

所有人都在叫她“不要怕”,可怎么会不怕。

怕前路惶惶,怕因果报应。

银环从净房里走出,入目是谢溶溶萎靡的身影,紧走两步上前道,“小姐可要先洗漱?”

她指指脑袋上的红绸布,小声道,“盖头还没取……银环,你说我……”

她没听清,凑到跟前问,“小姐说的什么?”

“我……”

门口传进几声低语,过了小会儿,苗子清半扶半抗着一身酒气的新郎官进门,一脸赧色地立在入口,“谢姑娘,公子他……”

他还不习惯改口,后颈被人掐了个激灵,立刻正色道,“是……是世子妃,我们爷……”就是怎么说都别扭。

谢溶溶让他把人扶去床上,将好苁枝从里面出来,银环还想再问,被谢溶溶捏捏手,也一步叁回头地跟在后面,顺带把门掩好。

谢溶溶低着脑袋能从半掩的盖头下面看见一小片地砖和拧巴的手指,几步外的床上八尺高的男人呼吸清浅,倒真像喝晕睡着了一样。

她那一腔说不清道不明无处宣泄的苦闷忐忑,好似都有了源头,站在床边盯着他喜服上的金绣龙纹,没忍住就地取材,拾了颗花生砸到他身上,“起来,别装。”

燕回撑着半边脸,细细簌簌地原地坐起,靠在床柱子上冲她笑,“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谢溶溶看不见,一屁股坐下,撩撩盖头上的金珠子,道,“是让我自己取?”

作势要掀,被他一把按住,“别,别,我来”,半点听不出醉酒后的气息不稳。

他蹭蹭手心里的汗,近乎虔诚地用搁在金盘里的如意秤挑开那张覆面的盖头,恍惚中他们之间掩人耳目的遮羞布也一并落地,云开雾散,她那张精心妆点过的娇靥侧仰着望向他,是一贯的冷淡,即便如此也令他心跳如擂,烛焰和喜红的琉璃灯罩把屋子映成暧昧又盛重的旷野,心头的火种跃然而出,化成她身上看得见摸得着,近在咫尺的大红吉服和唇上的一点朱色。

谢溶溶就见他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伸出手在她脸边轻且快地蹭了下,像是被火星燎过,急忙地收回到身后,脸上浮起不知是酒醺还是羞色的红。

饶她想硬着心肠也说不出什么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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