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可能久到那个异色瞳仁的年轻人都走出了宫门,徐太后还没从方才他的一席话中缓过神来。她感到有几分口渴,去拿放在桌案上的茶杯时才发现手指攥得太紧,不知什么时候套在小指上的珐琅甲套劈断在手心,剌出一条不长,但是极深的口子。
她急促地灌下那杯冷透的茶,手抖到端也端不住,空茶杯闷声滚在地毯上,很快有宫人迈着蹑轻的步子来换上新的。
“哀家能问一句,燕公子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那真是一张漂亮得无懈可击的脸,完美地充当了能迷惑所有人的面具。
“可能是为了……还另一份人情吧。”
五月初,西北仓廪案证据确凿,自凉州起至嘉峪关,沿途八个卫所,数座官仓共计百万石粮被调换,验查铭砖与有司立牌记录,安西一役期间,兵士四万,日食七升,远不及调配的军粮数额,从都护府搜出与西突厥统毕可汗的往来信件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浩浩荡荡一场浪潮,牵扯到西北至京城的朋党共计五十余人,徐正良未待诏敕,擅自与之,通敌叛国欺君罔上,应削阶立斩之。
诏书设下当日,徐太后归政于内阁,封禁万寿宫,由华盖殿、武英殿及文渊阁大学士兼任太子叁师,辅政临朝,张乘风上乞骸骨,左都御史谢宝林被罢黜,户部尚书李允被下诏狱,判秋后处斩,暂由户部侍郎肖春奇接任。
至此,徐太后一系去之七八,武英殿大学士郭固一跃成为朝中肱骨。
谢宝林和谢夫人离开金陵当日,谢溶溶没来得及相送,她被围困在上书“忠勇正直”的敬府正院里,看着陈氏将一条条例证摆放在在眼前,仿佛扬眉吐气一般,头头是道地指证她“秽淫族内,不安于室,私通外男,克夫逆德”,当去之。
陈氏说得口干舌燥,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心里虽然打鼓一样忐忑,但郁结在胸口数年的憋屈劲消失地无影无踪,凉茶顺着喉管入腹通体舒畅。
谢溶溶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连头也没有偏过,她穿着的那身紫绡金领双蝶裙十分眼熟,田氏定睛看了会儿,眨巴着眼睛四下一扫,捂着嘴低声说,
“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溶溶也是去年二爷回来后,那晚上的家宴才初次见到燕公子,我们一大家子住一起,平日里也没见他们有来往。”
敬叁老爷斥她,“你天天往屋里一窝,跟孵蛋似的,能知道什么?”
田氏一听就要炸毛,也不顾着几双眼睛在看,伸手掐他,“你说谁孵蛋呢?我是老母鸡,你又是什么东西?”
“泼妇!”
陈氏只见谢溶溶始终平静无虞的表情有了一分松动,她听着敬叁老爷夫妇的对话,竟然轻轻笑出了声。
笑声像是从鼻腔里哼出来的,一阵风似的在厅堂中穿过,带走了埋怨低语,把所有人的目光都牵到她身上。
敬老夫人久违地开口,声音刀刮锅底一样干哑,“谢氏,你有什么好说的?”
谢溶溶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黄鼠狼吃鸡的典故,那人裹着洗得发白还跑棉的旧袄和她同桌吃炖山鸡的模样历历在目,浸了油的木几太矮,两条长腿只能蜷在胸前,脸上还有大病未去的倦怠,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她也不知道此情此景,千夫所指的绝境下,自己还有精力跑神想些不相干的事。
哦,倒也不是不相干,有一条怎么说来着?
她拿起那张纸一字一句地看,“猎户及妻不知所踪,邻村赤脚医,以南珠一枚为偿,好治夫病。其言,二人以夫妻相称,均美甚,不似穷僻,夫瞳色异,亮如金乌。”
“劳烦嫂嫂费劲去查,你可想过,我落脚的那户人家为何平地不见了么?”
谢溶溶语气淡淡,“你不如去问问敬廷,看他怎么说。”
话一出口,陈氏立刻跳脚,“谢溶溶,你咒我?”
她那副咄咄逼人的模样像一只冒汽的圆柄茶壶,声音尖锐得能掀翻屋顶,敬大爷不由自主地往椅子里缩了缩,可见是深受其害。
敬老夫人皱了皱眉,她的眼睛不管吃多少药,下多少针,始终蒙着一层挥不去的白雾,她一厢情愿地认为这双眼睛是随着最偏爱的幼子一起离去,要看着他在黄泉路上一路顺畅。
她只能勉强捕捉到一团紫色的身影,看不见也好,看见了,可能就狠不下心。
谢溶溶拎着第二页纸,不轻不重地拍在桌上,倒是吓了陈氏一激灵,“我丢了只耳坠,大嫂还一路寻到倚葳楼去了?”
倚葳楼是什么地方,陈氏不会不知道。她当时见秦氏拿出这份证据时也问了同样的问题,她怎么说的来着?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谢氏,你只说有没有罢。”
谢溶溶看到第叁页纸上的云合寺时,顿时了然,“原来是郡王妃啊——”
燕回还未进门,就被她彻悟的声音钉在原地。一路的忧心惶惶不期然被重石砸落,他自身的罪孽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反噬了。
欣长的身影遮住了大半的光,叁庭会审的凝重事态和几副神色各异的面孔聚集在他身上,他也只注意到端坐在一旁的谢溶溶,倒不是她是唯一一个没有看向他的人,也可能是巧合,去年的那次敬府家宴,她背着一席泼天的薄墨夜幕赶来,穿地就是这一身紫绡双碟裙。
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彼时他看她是猎物,此时他对她是亏欠。
这笔说不清道不明、一厢情愿的烂账,到头来还得连累她一同承担。
他迈步走进来,冲上座的敬老夫人微微颔首,金眸肃然,“老夫人,不如私下聊聊?”
敬老夫人从他进门的瞬间起就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连牙齿都“格格”作响,敬大爷离她最近,刚要上前去扶,被她一拐挥开。
“都滚。”
“娘——”
她重重拍了下桌,“都滚出去——”
一双凹陷眼睛快速晃过,眼前只有一个云白色修长的影子,再仔细看又捕捉不到了。
敬叁老爷和田氏被她这副模样吓怕,闭紧嘴巴一前一后地走出门,田氏还要扭头看两眼,被他扯着拽走了。敬大爷去拉一脸不情愿的陈氏,要路过燕回身边时,被他一把拦下,夫妻二人抬头,满脸不加掩饰地厌恶,
“燕公子这是何意?”
金乌冷冽,看得陈氏脊背发凉,粉润的嘴角扬起一抹笑,笑中带刀,“大夫人留下。”
厚重的门将一切异议和光线隔绝在外,燕回随意地坐在敬老夫人身旁,下座的谢溶溶此时终于吝啬给他一个眼神,黑扇扇的睫毛,幽静的水杏眼,无悲也无喜。
心被狠狠揪了一把,他侧过头不敢再看。
陈氏见他俩眉来眼去,心下鄙夷,管不住嘴想叭叭两句,就听见燕回惯来悠散的调调,不紧不慢地给了她一记重拳,砸得她神魂四散,一路从头顶凉到了脚底心,
“老夫人,燕某上次和您这样坐着说话还是两个月前。还记得么?我们做了一笔交易。我去把敬将军的尸骨带回来,您把二夫人送给我,本来是银货两讫的买卖,怎么隔了这么久还要翻旧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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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太艰难了,我估计过两天还得边看边改。里面的半文不白也是我瞎编的。这章两个爆点,就再解释一下徐太后的问题,我写了好几遍都觉得要把安西的事情从头到尾讲清楚有点本末倒置(主要是我不太想写),所以就半遮半掩地解(糊)决(弄)过去。徐太后要把自己从主谋里摘出来,最主要的就是找人顶罪。等销毁了她参与的部分证据(前几章有隐晦提过),她哥就是当仁不让的主犯,而且混淆了概念:谎报军功和通敌。徐正良的罪名怎么说都是谎报军功,当初让给西突厥的粮草是交易的一部分,也被她拿来当证据。敬廷已经死了,仓廪案从一开始就是徐太后为保全自身的一步棋,从盘查官仓到给她哥定罪都是她计划范畴之内,只要皇帝还在位上,她不愁日后没有机会,所以拖后腿的哥哥就当垫脚石吧。
说实话我自己再推敲一下都觉得不严谨,还请大家看过后高抬贵手,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写权谋了。
然后之前一直铺垫禹世子,就是为了扯出燕回—杨絮儿—谢溶溶的耳坠这条线,秦氏上章的精神状态也挺好理解的,就是得不到燕回想把他身边的女人都搞一遍,大家看小说应该啥样的人没见过,她这种不稀奇。她从福王那里知道燕回和他们一起嫖娼去了,气不过想看看那个小婊子长啥样,没想到一问问出来个更气人的消息。就也没明着写正文里。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写的很清楚可能是主观角度的清楚,大家能看懂说明我表达的可以,一部分没看懂我就解释一下,都没看懂那就是我的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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