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元娘再次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盛森渊张张口,又忍住。他想,父亲的问题,恐怕另有深意。
元娘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婢子不知。”
盛夫人道:“元娘又不是渊儿,她没读过书,没听过这句话怎么回答你?你这是强人所难。”
盛森渊拼命点头附和,盛夫人说的话正是他要说的。
“不许插嘴。”盛老爷正色道。他要的就是元娘不懂,只有遇到不会解答的题目,才能试出此人的真面目。他并不需要元娘真的回答出这句话,只要她能合理地替自己解释,比如没见过,不识字,能说得出理由,就算个正常人。只要元娘不是傻子,哪怕是个普通人,他便放放水,让她留下算了。
可这时,元娘却犹豫地说:“我听过。”
她一时情急,忘了侍女该用谦卑的自称,用了她与盛森渊私下说话时的语气。
不过现在谁都忘了跟她计较这个。
“你听过?”盛夫人诧异地看她,连盛森渊都忍不住露出疑问之色。
一瞬之间,形势再次倒转,满脸呆滞像个傻子的人成了盛家三口。
盛森渊实在太惊讶了,从元娘入府以来就一直在他身边服侍,她有没有读书是不是识字他自己心里哪会没数,她怎么会学过这句话?难道是打娘胎里读的书?
“婢子是听少爷念过。”元娘垂眸答道。
“对,我平时读书常常在书房里念文章,元娘都在。”盛森渊惊喜地追问她,“你记得?”
“婢子听过,但是……婢子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元娘的头垂得更低了,十分愧疚。
盛森渊忙道,“这没关系,你又不曾读书,能记住我念过这句话,已经很了不起!”
他看向盛老爷,目光里满是得意。
这一局,谁赢谁输,答案已明。
盛老爷依旧皱着眉,他当然知道元娘没读过书,如果她真的能读书,那就更不可能是傻子了。这次,虽然她诚实地回答她不懂那句话的意思,但是她的回答却没有错,虽然说话磕磕绊绊,但元娘毕竟是仆人,不敢堂堂正正地与主人对话,也在情理之中……难道真是误会一场?
可是找他告密的人说得信誓旦旦,如果元娘没问题,这恐怕就不是误会,而是污蔑了。
“爹!”盛森渊道,“您现在该说了,元娘有没有问题?”
盛老爷看了兰丛一眼,骂道:“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
盛森渊不怕他骂,盛老爷肯这样说,就是认输了!他立刻兴高采烈地朝盛森渊拱了拱手,大大方方起身去把元娘拉到身边来坐,“我早就说过,她只是年纪小,太紧张才说不出话。她哪有什么问题?这个告密的家伙,其心可居!”
“嗯。”盛老爷并未顺着盛森渊这句试探说下去,微微一笑,“吃饭。”
桌上早就摆得满满当当,虽然有那个插曲,但饭菜未冷。
元娘紧张感一消,又恢复了那张高冷的木头脸。
不过这一次,各人悄悄看她的目光,便与从前截然不同了。
虽然元娘在盛老爷那里混了过去,可是对于仆人们而言,脑洞又开出一个新纪元。他们从来都没想过,原来,除了清高和傲慢,那种木楞还可以有别的解释……原来她有可能是个傻子啊!是啊,叫她她不应,眼里不装东西,反应迟钝……不是傻子是什么?若说是傲慢,瞧不起人,好像也没见她整过谁,原来不是不想整,是她根本没这种念头,她不知道啊!
嫉妒?
谁要嫉妒一个傻子?
也有人生出同情心,但不是同情她,同情的是大少爷,年纪轻轻就瞎了,喜欢一个大傻子。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落井下石,人人都会。
在厅堂的一场小风波,须臾间发酵到全府皆知。可能厅堂里有部分人真觉得元娘没问题,但厅堂外那些听二手消息的人可不管这个,越传越邪乎,当他们的思路被盛老爷的一句话启发后,元娘的每个动作都得到了全新的解读。
事件的主人公倒是无知无觉,元娘吃完饭就默默跟着盛森渊返回清凉院。
“我要沐浴,去烧水。”
“晚上可能要熬夜,去拿些点心。”
“要一壶茶,哪种?没想好,红茶绿茶黑茶各挑一种来吧。”
盛森渊理直气壮地将古列,桃花和芙蓉三人全部支走。
元娘听到声音,回头一看,是古列把书房的门关上,这下屋里就只剩她和盛森渊了。
“终于混过去了……”盛森渊长叹一口气。
元娘歪着头看他。
盛森渊缓了缓,一扭头就看见她疑惑的神情,笑着拉她一起坐下,“刚才回答我爹那些话,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我觉得我应该那么说。”元娘道。
“这就对了,看来我之前教你的话,你总算记住了。”盛森渊松了口气,“我真怕你被他吓住,一句话都不敢讲。光是我替你圆场还不够,这次他是来真的,看来,是有人看你不顺眼……不过,你放心,我会找出这个麻烦,解决掉。”
元娘听着听着就听不懂了,刚了然片刻,又一脸茫然。
“总之,如果我爹再抽查你,你就像今天这样对付过去。”
“是。”元娘答应一声,又低下头。
她惯常这样,别人以为她不爱理人,但这只是她自我封闭的习惯而已。
元娘并不挽髻,她是自己给自己梳头,只把长发用红绳系成一股,垂在脑后。盛森渊担忧地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又怕摸乱她的头发,只好轻轻在长发尾抚了几下。盛森渊心里很清楚,元娘并不是一个聪明人,他不乐意说她是傻子,但她跟其他正常人相比……的确是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