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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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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一忙起来,哪怕到了六月贵妃和淑妃该出来的时候也没空召幸后宫,只是有空会去看看孩子——也没人敢和孩子相比,满月礼上嫡长子还被皇帝抱出去见过群臣,皇帝也算是终于扬眉吐气。

季家先代帝王子嗣都不少,但也不是没有承继困难的时候,一旦皇帝膝下空空,群臣就日夜悬心,甚至为此生出不知道多少波澜和事端。就比如皇帝的兄长先帝,当初做太子的时候也可以说是坚韧不拔,初登基也还算头脑清醒,可没有后代终究是害了他。皇帝继承了他的基业,就难免有人盯着他的后宫。

哪个嫔妃受宠这种事,前朝若不是有办法和内宫交通,是根本不知道的,不过怀孕的事瞒不住人,好歹皇后诞下嫡长子,还有二人同时有孕,他们总算是放下心来,甚至没有催着立太子。

一来是还要看看,生下来的皇子能不能站得住,二来是皇帝强势,他们都要看看宫里的意思。襁褓中的小儿不辨贤愚,而皇帝既然能生,后宫又雨露均沾,自然不必着急。本朝绵延至今,襁褓中的太子最终登基也不是没有,但因为立了太子而纷争不断,最后险些断了传承也不是没有,殷鉴不远,大臣们也谨慎多了,不愿意随便掺和进夺嫡的事,反正都是皇帝家事。

何况万家稳得住,除了庆贺之外,简直恨不得关门谢客,群臣也不急着替他们摇旗呐喊。嫡长子的身份无一短板,皇后又出身名门,背靠万家,还用得着他们出头,挣这份从龙之功吗?

本朝择定太子,向来最重要的只有三点,个人能力,母族,圣心,除此之外,就是意外和运气。若是前三点不分胜负,又没有什么意外和运气可言,轮到群臣推举,则嫡子优于长子,若无嫡子,则看的就是母亲的影响。

皇后分量不同,大多数时候不在此列,妃嫔除非是做到能够交通外朝,牵连势力,否则仅凭圣宠,根本撼动不了国本,决定不了储位的归属。前朝大臣向来心里是看不起以色侍人的人,皇帝若是能仅凭宠爱母亲就定下儿子,多半也是个昏聩的货色,大臣未必会从命。

贵妃也好,宸妃也好,不都是妃?妃妾就没有资格插手争储的国事,除非能走到继后这一步,变成真凤。皇后插手国事,对皇帝有不可替代的影响还算名正言顺,即使如此仍然要被妇德纲常所限,不能轻易出面,何况是妃妾?三纲五常,听起来头头是道,合乎天理循环,实际上还不是这些鼓吹的人为了给自己留下更多余地,对别人管头管脚?

如今举朝欢庆,倒也是好事一桩,昭告天下的旨意一出,四海八荒又掀起一波送祥瑞的声浪。只是外头如此热闹,瑞香也无法出去,还是要在含凉殿好好休养。第一个月按理不能下床,第二个月其实就可以擦洗出殿,走走散散,总算是喘了一口气。

瑞香这一个月除了吃吃睡睡补养身体,就是照顾两个襁褓中的孩子——嘉华已经全靠奶娘,大公主,和皇帝有空带去照顾了。他才生了就有奶,大概是上一回被皇帝吸得太厉害,乳孔都通了,这一回简直一会儿就要溢出来,不得不天天挤,不挤难受,挤了也是吃苦,瑞香有时候心狠一狠都想赶紧喝药,但想到这一个月皇帝总算克制,很乖,并没不管不顾,就总是忍不住留情,还是留下了。

小夫妻蜜里调油,有些不端庄不正经的事也是难免,但妻子不同,总是要有些尊重,要是还想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要,难免叫人看轻瑞香,要是传出去了,也实在是不好听。上一次是情难自禁,这一次皇帝也是在克制自己的。瑞香和他隔着屏风说话,有时候甚至能感觉得到凝滞的空气,黏稠的意在言外,有隐约的冲动,是两人的渴念情不自禁纠缠在一起,十指紧扣掌心发白,好似欲念渴求与缠绵情思都不受控制自己散发,是滔滔洪水,要把人卷走。

瑞香从没觉得坚忍这么难,但皇帝若无其事离开后,他却觉得越是隐忍,回味越是甘甜,比酣畅淋漓的灵肉结合更好,好似是揭示了自己是被珍视的,不舍得随意对待,不愿意轻易伸手。

分明只闻其声不见其面,但压抑反而助长了情意,绵长丰厚,瑞香甚至觉得自己都被壮大了。他要的时候并不知道得到是什么滋味,只是不能忍受得不到,等真的得到了,就好似神魂的滋养成长,每时每刻都关乎自己,但也关乎对方。

以前还没说开的时候,瑞香总是克制的,他要思量什么事做出来皇帝会更喜欢自己,也要思量什么时候需要忍耐甚至强迫自己接受,不然的话就会让他不高兴。在乎一个人,其实无所谓退让,哪怕一无所有,被逼到悬崖边,只要心甘情愿,纵身一跃也是滋味很甘美的。

但真到了两情相知,就忍不住想要多做,好像一夜之间发现了自己,春雨初降,草木生发,一夜之间填满眼帘,斫之不尽。倾慕皇帝的时候,他有敬畏,有沉沦,情不自禁,浑浑噩噩,身不由己,又被磨练出锋锐,现在却忍不住想探出手,有时候觉得皇帝可爱,有时候又看出他的软肋,忍不住想遮护,也忍不住想奖励。

孩子满月的时候,等他们被带走了,瑞香也终于有空,叫人替自己擦洗干净之后,在廊下走了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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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叫磨墨铺纸,要拿新制的红笺来。

女官从命了,只是欲言又止。瑞香坐下,拿起笔,心中又生出几分羞赧,书信情挑这种事他没有做过,虽然读过别人的情信,轮到自己却踌躇起来,怎么写都嫌露骨,又怎么写都嫌太婉转,不够直白炽热。

一抬头看到女官还是想说,只是不敢打扰他,瑞香不由叹了口气,生出几分躲避之心,示意她畅所欲言:“怎么了?何故做出这幅样子。”

女官也不是故意,闻言躬了躬身,轻声道:“回纥送的人可就要到了,听说掖庭令也往紫宸殿送了消息,看样子是想露脸的,还有,贵妃和淑妃,也快放出来了……不是咱们杞人忧天,只是……”

只是瑞香还要再坐一个月的月子,后宫小风小浪不断,他暂时不能出面,终究……

瑞香这些日子消息来源也不少,并不闭塞,早发现身边有些动荡,只是他还真没有综合起来想过,闻言忍不住一愣,内心细品,好一阵后,愕然发现自己居然真的不觉得这些能够撼动自己的内心了。

以前他多少对这段感情没有信心,习惯性地内心沉重,现在一个月不见面,反而好好清醒沉淀一番,也明白了自己的分量。他忍不住摇了摇头:“时至今日,我若是还怕这些,就是看轻我自己了。”

也是看轻了皇帝。

皇帝这个人,骄傲决绝,其实完全不下于他,情意不轻易与人,也绝不会情意收回,又投注给别人。瑞香如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若是还未乱七八糟的人担忧失落,就确实是看不起自己,也看错了皇帝。

情之一字,最妙的在于分量只取决于内心,只要你信,就是真的,你若是不信,万丈高楼,金城汤池,坍塌也只是一瞬间,甚至都来不及回顾。

他也觉得奇妙,听女官提起这些琐碎,好像忽然之间就开了窍,心想,确实是不同的,他和其他人。他是皇后,他们是妃嫔,他有嫡长子,他们的孩子尚未落地,他见到如此真实如此残酷的皇帝又被接纳进怀抱,而他们也不能。

皇帝是一生只爱一次的人,再也没有别人了,就算他不说出口,其实事实就是如此,如铁坚硬。

这是一种权力充斥自己,撑起一幅钢筋铁骨,能够直面崖边风雨,屹立不倒的感觉,瑞香好似忽然之间发现自己高高在上,底气充盈,哪怕抛开情爱,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不可逾越的高峰。

他内心甚至有一种轻蔑,傲视群伦,遗世独立,目光是俯视的,令人胆寒,心想,我轻轻一挥手,他们就翻覆在地,无法收拾了。

有如斯伟力,实在没必要害怕,即使提起害怕二字,也该是别人怕他了。

他不是残忍的人,可他的权力就是如此残忍。他听到什么回纥人进献的美人,什么掖庭,一时间觉得很遥远,一时间又觉得很渺小。而他着眼的地方,已经从后宫或许要群雄尽出,到皇帝大概也是有目的的。身份低微的人起来,直接挤压的是即将出来的贵妃和淑妃,由妙音和陈才人可知,皇帝对身份低微的妃嫔怀孕并无禁止之意,瑞香也明白这是因为出身的短板决定了他们的孩子不可能尚未长成不辨贤愚就挑拨起群臣议立太子的风云——他还怀着孕的时候,和皇帝那番交心的谈话,他就明白了,皇帝正值壮年,绝不愿意轻易立太子的。

这也是好事,瑞香也不想自己的孩子成为靶子。若是他有那个本事,自然能够力挫兄弟,若是他不行,自己也不是只会有这么一个儿子,何必强求?

出身低微,或者不够有分量的妃嫔崛起,首先是夺了贵妃和淑妃复宠的大部分机会,而其他人被允许怀孕,贵妃和淑妃大概就难了。瑞香现在已经懂了皇帝在后宫的大部分思维,起初觉得连淑妃一起不许生育有些意外,后来一转念,又觉得不是没有道理。

吴家虽是忠臣,但有兵权,皇帝谨慎,也是应该的。

贵妃……多少也是皇帝不悦了。

宫里其他都是虚的,对于有底气的妃嫔,宠爱甚至都没有那么重要,真正的命门就是子嗣和家族。一个可以保百年富贵,一个可以支撑起一身傲骨。贵妃已经与家人离心,在皇帝有意无意的推动之下,裂隙只会越来越大,又不给他孩子,他这贵妃就是虚的,简直可以说是一无所有。

皇帝一向是不会寄希望于别人懂事,聪明的,他留的余地可以说是天宽地广,因为无论发生什么样的情况,他都可以让事情转向自己想要的方向,但同样,也是不留情面的。看似残忍,但他来掌控一切,别人只要能够醒悟,最终听话,他也是个宽宏大量的君主。

真正的帝王之心,就是披鳞带甲,铁血无情的。

曾经瑞香也被他这样审视,至如今才被他当做这颗帝王之心里的一部分血肉,而非心外之物了。从前他也不觉得自己是皇后,而觉得自己是皇帝的妻子,现在好似一夜之间发现,自己手中有这样的东西,自己有这样的外壳,好似终于穿上了一身等待已久的冠服,出乎意料地合体,融入了自己身体发肤。

他知道自己该如何运用得到的东西,也忽然之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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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了自己对后宫之人,就好似皇帝对前朝,对天下,任意摆弄如同棋子,想杀就杀如同草芥。世上真正可怕的不是纯然的暴力,而是理所当然,占据大义与名分。

他不是天生的皇后,细水长流积累这么久,也到了厚积薄发,豁然开朗,明白皇后是什么的时候了。他先学会一个皇后看起来应该是什么样,然后被底气与眼界补足。

他通过感情获得了别人不能威胁到自己的这种自信,然后又发现自己的权力事实上比从感情得到的更多更大,更可怕。

有了爱,他反而不会对别人随心所欲,但权力本身就是为所欲为,横无际涯。他从未如此清楚地看到一个冷酷,锋锐,真实,脱离一切表里之分,只暴露出流动权力的世界,皇帝眼中的世界。

事情的本质如此,皇帝的本质如此,世间万物的本质也是如此,皇后自然也如此。

在这个世界看低于自己的其他人,就连贵妃也只是那么回事了。瑞香提着笔沉思出神许久,忽然长长出了口气,叹息。心想,怪不得他看我是那样的,温柔,好笑,又好似什么都能包容。

他在等着自己变成皇后,明白过来,等了多久呢?在皇帝眼里,真有聪明人吗?

现在回头看,瑞香也觉得自己有时候太蠢了,从前关注的事,好像忽然之间什么都不算,什么都不值了。他距离权力太近,距离皇位太近,距离国运太近,他的孩子才刚满月,他就开始隐隐察觉一种新的风浪——大柄替继,皇权之争。

一方是他的丈夫,一方是他的儿子,能否平衡,他也至关重要。

他越来越清楚地明白自己的丈夫是很残忍很冷酷很宏大的一种东西,却是忽然明白自己从前不懂,他也是这种东西。

惟其如此,他才能保全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能将自己的丈夫以柔情与家人牵制护持,使他不会被锋利无情,不分敌我的皇权割伤。他现在真的开始明白皇帝给自己的是什么东西,又有多沉重,是多么无保留的爱意。

不下于投诚认输,将致命的武器倒转,放在他手里,而他那时候还不够明白。

超脱于身份的情爱难得,扎根于身份,再超脱于现实的真心就更难得了。他一时恍惚,简直是坠入了某种玄妙的境界里,忍不住去想另一种可能。若是将来二人感情破裂,反目成仇——即使他宁死都不会这样做,皇帝给他的这一切,会是能够割裂整个国家,掀翻整座洲陆的力量,是致命的伤害,是分崩离析,天下大乱的开始。

他不想分崩离析,但他下意识爱上品味这种可能,这种被丈夫亲手给予的毁灭之力,就是爱的证明。是血与火,是流淌的铁水般流淌的权力,是“天下你我共有”,宽广,辽阔,宏大,决绝惨烈,抛家舍业。

皇帝是血腥杀伐中上位的人,他本该不容人侵犯,凛然如万仞冰山,终年飘雪,瑞香一时心尖都颤抖起来,目眩神迷。就像是意识投入皇帝之中,忽然在这样一个看似平常的瞬间,高度相合,深沉相爱,彻底明了,从沉溺情爱,到了全部理解,忽然到了皇帝一直期待他来到的正轨。

再无残缺,彻底完满,并驾齐驱,光耀千秋。

这是皇帝的期待,也是他的未来。

瑞香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发现女官还在身边,略带担忧,但也不敢打断他,就笑了:“好了,别想这些,如今我还怕他们不成?你有这个功夫,不如替我操心,最近我不能理事,有没有人趁机欺上瞒下的?宫里这些人都大胆得很,当着我也敢弄鬼,要是他们怠慢了谁,那可就是我的不是了。”

女官摇头,替他斟了杯蜜水,道:“咱们现在有三个小主子了,谁还敢对您阳奉阴违?您就放心吧,我们也都盯着呢。”

瑞香想了想,觉得自己还真没有给皇帝做过什么东西,或者送过什么传情的物件,心里盘算片刻,落笔写个抬头,又问:“贵妃和淑妃要出来了,大概还要往这里走一遭,我不能出面,你们替我待客,记得要守规矩。”

现在不用皇帝提点,他也知道为什么不能对这两人太客气,女官这里还是明白的,答应了。

要用人,就要对方彻底折服,才能用人不疑,否则的话,不上不下,谁都难受,还容易弄得场面难以收拾。宫里的事不比外面家里,最大不过牵涉几条人命,所以丝毫也轻忽不得,反复折腾,也不是没事干折腾人。

瑞香又道:“景历和曜华同胎所生,但难免有人眼皮浅,看着景历身份特殊,或者耀武扬威,或者轻忽怠慢曜华和嘉华,你们替我看着,若有犯的,都赶出去,不要再用了。”

这些事说不准的,虽然都是皇嗣,但有的人就是觉得宗君不贵重,大公主有主意,人也大了,他们是不敢的,但一宫之内,未必不会对小主子们差别对待,瑞香是一定容不下这些人的。不光是为了嘉华和曜华,也是为了景历。他生来承担了太多期望,声势已经太大了,若是还被这样特殊对待,将来难保会不会因此吃苦头,防微杜渐,越早越好。

女官也应了。

瑞香想了想,又说:“谢昭容和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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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的身孕,也轻忽不得。谢昭容这一胎艰难,往后恐怕也是勉强,他们两人都不许轻忽了。”

这二人即使生出皇子,也动摇不了景历的嫡长子地位,宫里孩子多起来也是好事,瑞香更不是面慈心狠的人,真心实意要保他们,就不容许事情出了岔子。

也幸好他生产是在五月,双月子出来也是七月,中间没有换季,不用发放俸禄核算账目,也没有碰上祭祀先人的日子,不然真是焦头烂额。大家主母也好,皇后也好,上承宗庙,下抚后代,教养孩子,管理家务,祭祀祖先就是最大的三个责任,说辛苦是很辛苦,但说大权在握,也是真的。

就算丈夫不喜,轻易也不可能闹到休妻,皇家更不可能轻易废后,就算相看两相厌,也得拖着过一辈子。男人要节制妾室,不去宠爱,夺了孩子给别人抚养就是了,要节制妻子,却是要费许多倍功夫。

瑞香想了一阵,只觉得要做的事有很多。

他其实一直想整理内府局,甚至狠狠整顿一番,打杀几个人,但一来宫人还没换不好动手,二来新媳妇嫁过来三年都是年轻面嫩没资格动旧规矩,他还没摸清宫里的事儿,这些老奸巨猾的东西也不怕他不服他,能盯着不出大错已经难得,要大刀阔斧整改是不能的。

现在这事倒是可以提上日程,他有唯一的皇子,在宫里这才是真正的底气,趁着这个时候,携雷霆之威,又正好压服了贵妃淑妃,就是最好的机会。

等宫人换过了,这事就该动手了。

有此事压在心头,瑞香忍不住展望一番,心潮澎湃,女官下去了之后,他又出神一阵,这才提笔写绸缪已久,还没落笔的情信。

他没想通的时候,增一分减一分都觉得为难,现在却顺畅起来,文不加点畅快顺遂写了好几页洒金红笺纸,晾干了收起来装进信封,想了想,忍不住想做点出格的事,于是也不叫人,起身找了一把妆刀,从随便挽起来的低髻里勾出一绺头发,用红绳扎好,割了下来,装进信封里,重新挽起头发,起身出去外面。

天色正好,暑气蒸腾,廊下花木扶疏,瑞香四处看了看,趁着没人,悄悄掐了一朵和自己同名的瑞香花——因他的名字要避讳,宫里其他地方的瑞香都移植到他这里来了,平日除了不懂事的嘉华,也根本没人敢碰这花,碰掉一片叶子也要被训斥。

花,头发,信都装好了,瑞香回身叫人,封好放着,等宴散了才叫人送去紫宸殿。

满月宴上嫡长子出来展示了一圈,本来就热烈的气氛变得亢奋,皇帝也不知不觉喝多了。其实只要不是新年大宴这等必须要走流程的宴会,宫里任何大宴,都很折磨人。以皇帝论,要提早处理好政务,不影响政令,还要华服端坐,等人长篇大论颂圣,焚香,黄钟大吕清音杳杳,再被人敬酒。

宗室有资格敬酒的三四个,大臣有资格敬酒的就多了,还有勋贵……稍稍不留意,就要被灌醉,大宴还要从下午开到夜里,自己的圣寿如此,儿子的满月也是如此。

李元振跟在他身边,一看他被敬酒太猛,要醉了,立刻恭请他去更衣,奉上一盏催吐药,喝了就把一气喝下去的酒全吐出来了,人也就清醒了许多。

皇帝做人,虽然算无遗策,作风强势,但是对听话的人就如春风化雨般温柔,从不摆架子,甚至相当宽和温柔,堪称魅力无穷,尤其今日高兴,是绝不可能拒绝敬酒的。群臣也难得遇到这样一个普天同庆的好日子,一面夸赞嫡长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眉清目秀头角峥嵘,恰如皇帝龙章凤姿,一面轮番敬酒……

这么喝,皇帝的酒量再好也得醉了。

李元振不能劝他不要喝酒,只能奉上催吐药和解酒汤,又拿来点心给皇帝先吃两块垫一垫,再回席上去。

等到皇帝看到那封信,已经是半夜了,李元振也不敢耽搁,等他酒醒夜里起来叫水洗漱后,就送了上来,因为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摸着也内容丰富,所以言简意赅,就说是含凉殿送来的。

瑞香的字皇帝自然是认识的,但写信这种事还没有经历过,见到就愣住了,随后挥退了侍从,自己坐回床上,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这才拿匕首挑开封泥,丝毫未损抽出里头的纸,翻开细看。

虽然自认文字不如贵妃,但瑞香其实也不差,毕竟读书不少,也不是不动人的,何况情热之时,哪怕就是呓语疯话,也是动人的炽热真诚。几页纸实在写不下太多字,是真正的纸短情长,瑞香的字原本端正,丰肌秀骨,恰如其人,这封情信却越写越黏糊,笔锋如丝,绵延不断,笔势绵软,恨不得缠缠绕绕,永生永世分不开。

皇帝正是看得太明白,反而被缠得无话可说,一时愣在原地,良久之后拿起信封,发现里头还有东西,往下一倒,用缀着白玉珠的红绳扎好的发丝就和已经蔫哒哒软绵绵的瑞香花一同掉了出来。

季凛一愣,轻轻拾起。

送青丝古已有之,不是表示决绝,我为你守身,宁死不二嫁,就是表示缠绵情意,将自己托付给男人,偷情缠绵到神魂颠倒,往往要送情郎这么一绺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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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香花就更明白了,他拿起那朵花托在掌心,一时觉得好似连同瑞香这个人一起,都能握在手中,小小一只,片刻不离。

季凛沉默许久,长叹一声,只觉被撩起万千冲动与情潮,恨不能立即起身,连夜进了含凉殿,将安睡床帐中的始作俑者瑞香整个吃下去,却偏偏不能,越是躁动,越是无计可施,简直无法宣泄出心中越来越轰轰烈烈的悸动,世间一切都索然无味,只想叹,你竟害得我到这地步。

情爱就是灭顶之灾,他已经被深埋其中,最坏最坏,不过是叫对方也溺毙,死也死在一块,生同衾死同穴。

他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住,起身在殿里胡乱转了几圈,动静太大,吓得外头宫人探头探脑。

好一阵后,他终于停下来,但今夜也不用睡了,干脆叫人起来,点灯,去他的私库里面找东西。

“找一对的器具,匣子,盒子,都可,挑纹样也成双成对,有花好月圆的吉兆的拿来。”

这事只有李元振去做,开皇帝的私库没有那么容易,不是一句话说开就开的。他应了,出门的时候听见皇帝吩咐铺纸磨墨,还特意吩咐要开新墨,忍不住心想也是怪了,皇帝已经十几年没有这样流露出直白热忱来了。

不管皇后送来的是什么,可算是送在心上了。

李元振回来后,就和磨墨的宫人一起被赶出去了,皇帝提笔深思熟虑,随后连夜回了一封信。

他年轻时文采斐然,简直是挥洒如江,气势雄峻又能随心所欲泼洒,只是越来越年长,也就越来越懒得用文笔煽动情绪,更不必如此做,如今将这江海全部倾倒,来勾引自己的妻子春心萌动,简直是手到擒来。

文章看似含而不露,清丽雅致,字里行间又有透纸而出的缠绵香艳情思扑面而来,越是含蓄,越是勾人,漂亮,工整,情意秾艳炽热,甚至比两人往日见得到面的时候美丽浓烈得多。

所谓笔如刀,就是如此直剖入心,凶猛澎湃,斩神斩魂,斩去理智。

末尾,甚至清楚明白了催瑞香日后多写,说,你我如今相见艰难,不可相亲,见你亲笔情信甚为感动,因此赠你螺钿漆盒,我这里亦有一模一样的钿盒一只,愿你我甜言蜜语,能够满溢。如此文字,通篇难免将自己写得恳切可怜,似乎没有对方回信就凄凄惨惨,孤孤单单。??尤其如此盛宴之后独自入睡,真是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只盼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入梦中。

情即为恨,恨即为情,哀感顽艳,不说情字只说幽幽之恨,淋漓尽致,简直是以文字隔空万般挑逗,百种狎昵,过分至极。

写完天色已经亮起来了,李元振熬了一夜没睡,又捧着自己找出来的几对漆盒玉匣锦盒其中之一,连带书信一起送去了含凉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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