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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江宴后,宫内宫外就真的没有瑞香什么事好忙。
住在含凉殿的崔夫人虽然还没出宫,但瑞香毕竟身怀有孕,每日遣人问询寒凉就是。崔夫人年纪老迈,几位舅母瑞香也不熟,就不如外祖母一般想要亲近,所以想了想,叫母亲进宫来陪伴自己了。
本朝后妃母家只要能进宫,身份也到了,并没有对次数的限制,尤其孕育临产之时,进宫陪住一两个月也是常有的事。瑞香生嘉华的时候就是如此,万夫人进宫也是熟门熟路。只是这次新鲜点,含凉殿里还住着崔夫人。
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客人来了。
皇后要见的人,最多的就是宗亲内眷和公主,皇帝的兄弟姐妹都不多了,所以这方面一直还算轻松,昌庆长公主虽然地位非同寻常,但她是知道轻重的人,如今在外头花天酒地也好,广纳男宠也好,在瑞香面前却总是很有分寸,并不经常入宫的。一来她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皇帝办了,二来她如今也几乎和皇帝没什么超出身份的破格来往了,也不指着内宫支持活,三来,她也是聪明人,知道只要有这一层关系发生过,她和瑞香最好也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并不强求。
有时候瑞香也想,虽然皇帝也说不上德行无亏,或者勤修自身,但无论如何,和人之间有什么事,这人选最多也不过是亲人,后宫,弟妹,之类。有些皇帝除了后宫之外还要沾染男色,那就连大臣也一起……
宣政殿都要侍寝,瑞香是受不了这种事的,一想到自己见到的什么年轻大臣也好,那两个俊秀年轻的探花郎也好,都有可能被皇帝……他就觉得现在这些也实在不算什么了,还得庆幸皇帝从来对大臣没有那个意思。
万夫人虽然也是豪族宗妇,但在崔夫人面前仍然是个晚辈,瑞香也不怎么担心相处不来,但还是分开安排,没让他们住在一个院子里。
他这一胎自己觉得还算顺遂,并没有什么问题,唯一可以担忧的不过是性别而已,但这种事急也没用,越是临盆瑞香就越是平静。万夫人反倒越是要生了就越是紧张,她是过来人,知道帝后感情极好,但没有儿子终究不够稳。这世上虽然说起来有福气做皇后,与夫君恩爱情浓已经是很好了,但谁不想要十全十美,占尽所有好处?
偏偏当年还好,瑞香在家的时候不是最长,却是养的时间最长的,一向懂事,端庄,矜持,进退有度,从不是个爱撒娇耍脾气的人,进宫后反而脾气一年比一年怪,主意也越来越大,就是不爱听她唠叨。
万夫人没法子,心想算了,都要生了还说这个,越发显得像是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他还不领情,干脆不提,像上一次一样,把接生的嬷嬷,找好的乳母,腾出来的产房等都看了一遍——这些东西虽然都有宫里规矩和瑞香自己的人盯着,但做母亲的不亲自看一看总是不能放心的。
剩下的时间就领着嘉华玩,也和大公主说说话。
上一次她进宫长久陪伴瑞香还是嘉华出生前夕,当时宫学还没开,所以大公主现在见到她才忽然心生疑问,等了几天,觉得问问也无妨,这才找到机会,私下问瑞香,神情难掩忐忑:“听万夫人说,母后家里也有许多表姐妹,他们什么时候来陪我一起读书?”
瑞香闻言一愣。
大公主如今的玩伴和姐妹其实非常多,除了藩王县主之外,还有大臣之女,所以她不提瑞香都想不到这件事。不过提起来了,瑞香其实也明白,大公主身份尊贵是一回事,真正背后有无势力支撑是另一回事。她年幼丧母,自己又如日中天,虽然相处不错,但最好还是联结更紧密对大公主更好。
何况,她能来问就说明心中并无芥蒂,但若是不能及时说清楚,恐怕日后就要有芥蒂了。
因此,瑞香也顾不上别的什么,叫她坐下,道:“这里面也是有缘故的,不过你不知道。我在家排行靠后,兄弟姐妹虽多,但他们的子女中与你年龄相仿的却少,当年替你挑选伴读的时候,还真没有合适的人。在京的年纪不合适,在外的呢,一时半会也回不来,所以就搁置了。横竖你身边也不缺伴读和朋友,强求他们回来,父母子女分离,也是怪不好的。如今你年纪还不大,骑马射猎才刚学起来,等到以后学好了,他们也回来了,有的是一起出去玩的机会,也不必着急。你和我好,二人亲厚,一向孝顺,就是伴读里没有他们,也没人会说什么闲话。”
大公主听一句就点一个头,也是赞同的,听到后来,就知道自己的来意又被看穿了。早先她还会羞恼,觉得自己做事不够周全才会如此,也是害怕在继母面前落下不是,如今和瑞香真的熟悉起来,反而没什么感觉了,只是叹气:“我想着,表姐妹总是不一样的。如今伴读也好,堂姐妹也好,和他们玩都有点没意思。”
她是唯一的公主,自然没有人敢怠慢,不过大公主也不是嚣张跋扈的人,其实还是想尽情地玩。偏偏伴读们不敢忤逆也不敢出坏主意让她涉险,堂姐妹和她相处也关系一身荣辱,身在宫里也免不了谨小慎微。
实在没意思。
大公主的性子,其实很难讨好,她不天真,
', ' ')('不是随便什么就能玩到酣畅淋漓,也不是别人一味讨好就会觉得舒服,更不愿意别人对自己桀骜不驯不温柔……
现在很少有人敢给她难堪,但要找合乎心意的手帕交也没有那么容易。偏偏此时她还不到轻易出宫的年纪,踏青斗草也不能出宫去,就连想去皇家园林,也得提前与父亲商量撒娇,宫里再大也觉得闷了,就更不好哄了。
未嫁的年轻姑娘本来就没有小媳妇自在,当年瑞香也差不多,如今想起来都觉得恍如隔世了,看她不快活,就道:“其实,你去严家走走,倒是方便的。”
大公主的母族严氏也是运气不好,好不容易皇帝登基,自家女儿却老早就没了,还只有大公主一个后嗣,其实他们也不是没有想过再塞人进来,这也不算罕见,但皇帝并没有这个意思。
而且他家娘子嫁给皇子还算够格,想进后宫,又有瑞香和贵妃比着,就是进来地位也赶不上好时候,没有太高的位分了,进来其实还是没有什么机会的。
因此他家其实一直很想抓住大公主。
但大公主是小孩子,不能亲自送礼走动,了不起偶尔去家里一两次,还要严家人仰马翻接待,他们要进宫见人也好,想送信也好,都得经过如今大公主的母后——瑞香,怎么都束手束脚,因此也只能正大光明。
什么事要是只能按照正大光明的来,都不能做得太过,所以严家也很苦恼。
不过只要大公主逐渐大了,其实限制就越来越少,若是她想,严家是对她唯命是从的,瑞香也绝不会拘束她不许她与母族亲近。
然而,大公主听了也只是摇摇头:“别的就算了,外祖母家我也去过,他们都挺好的,表姐妹们也有进宫来的,我不想多打搅他们。”
严家家教其实也不错,不然当年不至于能够被先帝赐婚给她父亲,不过氛围多少有些凝重,每次见到她还要提她早亡的母亲,恨不得抱头痛哭,又满脸写着她真可怜。大公主并不觉得自己可怜,也并不觉得自己吃了什么苦,因此格外不喜欢别人同情她,还明里暗里话里有话,说只有血脉相连的才是自己人,还推出姨母与她说话亲近,所求为何一目了然。
多少有些不知满足,觉得若是有个皇子就更好了。毕竟好不容易皇帝登基,但是严家偏偏死了个皇后,实际上没得到多少好处。
但大公主很清楚,自己人是父亲,不是外祖母一家,他们想要什么都与她无关,难道她还要为了没见过几面的外祖母一家来逼迫自己的父亲不成?
还不如不见。
瑞香也不强求,道:“横竖这两年他们就回来了,你也大了,趁着还没嫁,正好可以多玩玩,长安城里年轻娘子也有的是玩乐的去处,你多出去跑跑也好。”
本来男女大防就不严重,只要戴着幂篱不轻易给人看见贵女容貌,当街跑马也没人管。瑞香虽然没做过特别出格的事,但去胡姬酒肆包场喝酒,隔着帘子也见过兄弟们在外的朋友,就是偶然走个对脸,也无需在意,彼此落落大方就是最好的。
所以那戏本子里写的事儿,其实对已经成婚的人也不算太过分,且不是没有真正发生过。什么在外看了一眼说了几句话就成就好事,翻墙求欢之类的,并不是完全不可能。
不过不会是真正豪门巨族而已。
如瑞香,进出都有仆人开道,哪可能随便被人清清楚楚看见容貌,还旁若无人说上几句暧昧的话?更不要提有些靡费的人家,女眷出去踏青,锦幄动辄十余里,根本没人进得去,又能看见什么?
何况深宅大院,闺秀居所更是重中之重,层层守卫,没点功夫怎么翻得过墙?
所以很多故事里不写什么名门闺秀,写年纪十六七,漂亮美艳幽怨哀愁的外室,姬妾,被什么风流举子或者古都剑客给偷了,还算有道理。
瑞香以前在家的时候看的戏没有全本大套的,演出来太费功夫,也就是最好看的几折,不是大团圆,就是最好听的才挑出来唱,中间还有其他,老年人喜欢的,不是佛就是道,或者是母贤子孝,或者是浪子回头,或者是儿子负荆请罪,母亲又哭又笑原谅的这种典故。不过为了筹备宫戏,他也看了不少戏本子,发现男欢女爱的真的不少,而且都没有什么道理可言。
大概戏台上最要紧的是演出来好看,只要足够凄切婉转,情肠动人,也很少有人发现哪里不对,没有道理。
大公主年纪小,看戏不过看个热闹,所以宫里对她这种孩子看戏没有什么限制,不过也只是自家看戏能跟着看一看,要专门给她演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也不怕把她教坏了。瑞香想想自己这个年纪,其实或许还不如大公主。大公主心里根本不在乎戏台上的人好看不好看,看完后还嘀咕过几句,觉得这两个人做事都没有章法……
不过说不定等孩子年纪大点,情窦初开,看上谁家少年郎……
瑞香总觉得那时候皇帝会很失落。
大公主的性子真的太像父亲,有时候从女儿身上甚至能够倒推出皇帝的想法。就比如大公主对严家的态度和皇帝真的差不多,该有
', ' ')('的待遇都给了,但是不给的也几乎是明说不可能,并不求亲近亲热,怕养出更大的野心,反而是违背了想要保全别人的本意。明面上只要待遇不差,严家也不会落到哪里去,怎么说爵位都还有,算是本朝勋贵,只是从来就比不上万家,所以也搞不出来什么幺蛾子。
同样的,大公主自从开始信任他,真把他当做母亲敬重,也就有事都是直说,不会猜来猜去,或者绕几个弯拐来拐去让他明白,更喜欢当面说明白,没有中间人乱猜乱传,并不怕把话说开会伤了情分。
皇帝也是一样,越是熟悉,越是信任,说话越是直白,分析清楚好让他明白利害是一回事,连朝上的事也说起来就从头到尾解释一遍,兴之所至还要多说许多瑞香听了头昏脑涨的话……
瑞香在心里摇了摇头,想起曾经还听到过瑞香对嘉华抱怨,问他到底什么时候长大能陪自己玩,这话皇帝好像也说过,这对父女冒着傻气的样子都是一样的,心急起来也是一模一样。
大公主早上来请安是瑞香起床之后没有多久,说完心里话又陪着他说了一阵闲话,被瑞香打发走去和嘉华玩了,不想让她太辛苦。紧接着就是叫人去崔夫人那里问候,瑞香和皇帝一样,对崔夫人如对待长辈一般,早上问得详细,连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有没有出去走动过,冷不冷热不热都问过,万夫人也该过来了。
都是后族,一个是三朝浮沉变迁,一个是屹立不倒但做外戚还算新鲜,崔夫人和万夫人之间就在亲热中有几分矜持,都不肯失了体面。万夫人是做事一定要完美无缺的人,但也舍得下面子,皇帝对崔夫人都是口口声声叫外祖母了,她也如晚辈般时常问候照顾,相处得十分不错。
在宫里除了和崔夫人闲聊之外,万夫人就是照顾瑞香。
瑞香的起居饮食,其实没有什么事要她亲手照顾的,两人对坐,也不过是给还没出世的孩子做做衣服,或者鞋袜之类小东西,说说闲话,照管膳食而已,辛苦的活都不是万夫人该做的。
她做宗妇和夫人多年,针线活其实也不算太好,和瑞香差不多,不过做了就是心意,且选料柔软,刺绣也少,不会硌着婴儿娇嫩的肌肤,瑞香也一直是拿来穿的。
虽然他现在的日子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可一入宫门就成了皇家的人,这辈子是没有机会再做父母膝下什么事都不用操心的孩子了,自己的孩子能穿母亲做的衣服,能被照顾,宠爱,瑞香也舍不得拒绝。
其实皇嗣所用的东西,不管是衣食还是器物,往往都只会多得用不完,哪里用得着她来做?
做也是有一针没一针的,瑞香一阵要喝水,还不要玫瑰水,叫人倒酸梅浆,被母亲瞪了一眼,赶紧说不要冰镇的,直接端上来就是了,一阵要活动活动,被人扶着出去转了转,顺便把玩一阵藤蔓花朵,顺手摘了几朵进来放在面前插好,一阵又叫人去问问,皇帝常朝完了,中午要不要过来。
烦得万夫人只忍了一阵就忍不下去了,简直哭笑不得:“你以前哪是这个性子啊?”
瑞香却没发现哪里不对,摸了摸肚子:“我现在和过去,哪有什么不同啊?”
万夫人指着他,发现不太对,放下手,打起精神来想说一说,结果发现,太多了都说不完。她和丈夫是青梅竹马,情分也不差,正因如此,丈夫虽然纳妾不少,但都在她手心里,两人不只是相敬如宾,也举案齐眉,当年好的时候,也有不少临窗画眉的闺房情趣,但从来没想过,自己生的孩子会被丈夫惯成这样。
做人家宗妇也好,管家夫人也好,都不容易,公婆妯娌下面的小叔子都是一堆,全都照顾好,理清楚不是轻松的活,有时候她也觉得丈夫得宠的那几个小妾碍眼,可是有时候要是她忙得不可开交,也确实是没有功夫和丈夫卿卿我我,你侬我侬。这个时候不要他去找别人……不是她该说的话。
再说,她子女成群,丈夫敬重,情分又一直都不错,还要什么,岂不是太贪婪?世间从没有真正的完满,世上的人总是有所缺憾的。
比如成宣皇后,出身显赫,位至皇后,生下的嫡子最终登基,结果自身薄命,又比如万夫人的姐妹,与丈夫恩爱情浓,令人艳羡,但始终没有生养,身子更是极差……
人的命说不准的,越是十全十美,越可能要跌倒在预料不到的事上。瑞香如今,除了没有儿子,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担忧的事,越是如此,她就越是害怕倒在这件事上,有时候啰嗦多了,瑞香还不领情,万夫人也是只有叹气的份。
她几十年的饭不是白吃的,生瑞香那时候也不算年轻了,二十多岁,其实已经看过了很多事,更经历了许多事,如今见到瑞香这样烈火烹油,一面怕他不能长久,一面盼着他真能长久。
不过无论如何,万夫人也觉得瑞香实在是太黏糊了,进宫一次就忍不住要说一次。在别人面前好歹还能端出个皇后的样子,对大公主也是尽职尽责尽心,是个温婉端庄的样子,但偏偏一牵扯到皇帝,立刻就软绵绵黏糊糊,没完没了。除此之外,也越来越不能忍耐,不能吃苦,更不能好好干活,不是要吃就是要
', ' ')('喝,一出去春光灿烂,夏日阴阴,就想不起来回来……
她是怎么养出这样的孩子的?瑞香进宫前明明不是这样啊?
万夫人百思不得其解。
含凉殿来人的时候,皇帝正在见给皇后安胎的御医。
宫里只有太后和皇后可以正大光明关心皇帝的行程,其他人就没有这个资格,怎么做都是窥伺帝踪。不过此时此刻,皇后的人也只好等着。
御医跪在里面,冷汗涔涔,道:“皇后月份已经大了,临产期也近了,若是再不说是双胎,就要来不及了,若是生产中途知道……”
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朕知道。”
御医只好不说话了。
双胎这回事,其实比一个孩子好生,只要胎位正常,足月生产,双胎里每个孩子都比单独一个孩子小,生出来的难度自然就低。但孕妇未必这样想,有些知道是双胎之后恐惧害怕,反而影响生产。心情越是沉重,自然越是没有好处。
何况御医刚开始也说不准,皇后到底是不是双胎。双性之体孕育本身还算顺利,但双胎之脉却不好断,自从诊出来好像是双胎之后,御医就狠了狠心禀报给了皇帝,但皇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何况只是好像,要是说了最后又不是……
御医也是明白这重顾虑,终于确诊了,月份也就大了,要告诉皇后也是担了风险的,皇帝要自己告诉,其实对他是好事,但总拖着不说,要是生产前还没说,万一出事,责任到底还是他的。
更不要提,所谓足月生产,胎位正常,就一定能顺产,两个孩子和皇后都不会有事这种话,谁听也知道条件太多了,没人敢保证一定没事,御医担不起这种责任。
皇帝一个人想了一会,也知道他害怕的是什么,挥手叫他下去了,李元振这才进来说含凉殿里来人问消息了。最近皇后产期渐渐临近,皇帝不放心,差不多每天都过去看一看,所以有此一问也很正常。
李元振不太清楚双胎的事,不过也不是完全不知道,现在就猜得出皇帝在发愁什么,不过这种事他也无法置喙,只是等着。
过了一阵,皇帝道:“就说,朕午膳后过去。”
他过去的时候,万夫人还没走,因为还没到瑞香午睡的时候,还要陪着瑞香先出去转转消消食。
越是临近生产,越是不要懒着不动弹。孩子入盆之后,肚腹看起来就会变小,大概十天之后就要临盆,现在瑞香还没入盆,但按照嘉华算时间也差不多了,最多不过半个月,含凉殿里人人都提心吊胆,紧张了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越是要多走动,不累着就好,说不定能让生产更顺利一些,所以皇帝来的时候,万夫人正催着瑞香进殿,刚进来皇帝就来了。
有万夫人在含凉殿,皇帝多少也有顾虑,会叫人先通报再进来,所以等到他进来的时候,万夫人已经端端正正收敛了嫌弃和催促,准备行礼。
皇帝大步走进来,立刻叫人扶她起来,态度亲近:“岳母不必多礼,坐着说话就好。”
然后就到了眼睛发亮,已经站起身来的瑞香面前,拉着手坐下。瑞香忙着叫人上茶,嘘寒问暖,万夫人惯例觉得这时候自己多余,但她也不能立刻退下。
其实她在含凉殿,对皇帝也好,对这对小夫妻的相处也好,已经是看惯了,装作没有看见,低头不语就是了。皇帝对她也还算不错,并不要行礼是一方面,说话也随性很多,能说的话题也不少。
瑞香,万家,孩子,万夫人知道的那些夫人圈里的事等等。万夫人也知道,可能在自己看来是闲聊,皇帝不可能感兴趣,但有时候字里行间透出一点意料之外的意思,皇帝不仅感兴趣,甚至还有用,所以倒也不必要急着回避。
横竖瑞香现在身子沉重,两人也不可能做什么,最多不过是拉拉手罢了。
才这样想着,万夫人喝茶时余光就看见皇帝拉着瑞香的手,瑞香还不好意思,扭扭捏捏推了几下,死活没挣脱,其实也不舍得挣脱,就被拉着,还软绵绵抱怨:“你这脾气不知道是谁惯的,夏天也只喝茶,热不热啊,外面太阳那么大……”
……你娘还在面前坐着呢。
瑞香也只是随口问几句,其实早习惯了皇帝只喝茶,还只喝绿茶的习惯,他自己喝茶喝水都是按照节气,饭前饭后也有讲究,有好茶不管是什么都能品一品,和皇帝相比,就觉得自己未免太随便了。
入了五月,衣服早换了纱的,丝绸的,单的,透气又轻薄,一路过来也不是皇帝走过来的,所以并不热,像含凉殿宫殿高阔,瑞香不能用冰,屋子朝向好,又在深处起居的话,没有太阳直射,根本不热。
不过皇帝无论冬夏体温都比瑞香高,瑞香怀孕了不能用冰也不能吃冰,自己就很怕热,自然也关心他怕不怕热。
两人喁喁私语说了几句话,皇帝喝过几口茶,转而问候万夫人。万夫人看了看似无所觉简直一脸天真的瑞香,笑呵呵说了几句话,见没自己的事了,干脆起身告辞,把这里留给小夫妻二人。
算了,她说
', ' ')('再多,瑞香还是一见夫君的面就心里恨不得黏上去,行动上还要害羞不好意思,拉拉扯扯,推来推去……
儿孙自有儿孙福,她又何必老说没人听的废话?
万夫人也恼了。
果然,她回去之后没有多久,再叫人去打听,就听说皇后已经午睡了,屋里的人都出来了,御驾好像也没走……
传话的宫女也是瑞香那边来的,一面脸红,一面其实已经不怎么意外了,万夫人听了,满脸木然,叹了口气。她就从没有见过这样宠着妻子的,都快生了还陪着一起午睡……
算了,看来她还得算是杞人忧天了。
午睡起来,皇帝想了想,看着瑞香起来,逐渐清醒,说了恐怕是双胎的话。
瑞香以前从没想过这个事,但或许是孩子在他肚子里,他也没有多吃惊,只是微微蹙眉:“可是我肚子也没有特别大,两个孩子,真的装得下?”
他被皇帝抱着睡了一觉,睡的时候不觉得什么,醒来却觉得身上有些发潮,想擦擦身子,换身衣服,偏偏皇帝不出去,叫人送了水还要亲手帮他擦,瑞香心里总有些害怕他这样那样,但拒绝了几次都没用,不得不被脱光了,盖着丝被坐在床上被擦,毕竟刚睡醒,好一阵才想到,这下外面的人肯定是觉得两人做了什么坏事了。
肚子都这么大了,还缠着丈夫午睡,睡起来还得叫水……这事要是传出去,他就只能是狐媚惑主的妖后了。
瑞香一时脸红,皇帝却好似心无旁骛,一面示意他抬起手臂腋下也擦一擦,一面道:“御医说了,肚子里也不光是孩子,还有羊水胎盘之类,刚生下来的孩子哪有你肚子这么大?装两个自然是装得下的,且生的时候还要容易些,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瑞香被他当孩子擦了一遍,自己穿好衣服,摇了摇头:“我不担心。”
皇帝看着他,瑞香深吸了一口气,往他怀里一倒,轻声道:“我真的不怕,这两个孩子在我肚子里已经这么久了,到底乖不乖我知道的。”
他刚怀上的时候,其实心里一直有坚定的预感,这孩子一定不是儿子,所以身边人人都盼着他生个儿子的时候,他却慢慢接受了还是生不出的事实,现在忽然告诉他有两个,他甚至都不想会不会有一个是儿子,只是慢慢醒觉过来,觉得自己也不会那么背吧,生三个没有一个儿子,这也太倒霉了。但心里主要想的还是他真的不怕,他是生过孩子的人了,怀相好不好也是他亲身体验,没什么好怕。
皇帝在他额头亲了亲,哄孩子似的抱了他一会,不得不离去了。
入了五月,崔夫人为了不打扰皇后产子,就回长安家里去了。
含凉殿关于生产的一切又紧锣密鼓布置齐全后再检查了一遍,五月十二,皇帝来陪瑞香用晚膳的时候,瑞香忽然发动,疼起来没多久羊水就破了,立刻被送进产房。大概是想到这次是双胎,不知道到底会怎么样,皇帝又是拉着他的手不肯放。
刚开始的宫缩是一阵一阵抽痛,这一阵过去了就不疼了,阵痛越来越密集,最后绵延不止,才是开宫口,真正准备生产,这过程到底多长,还是因人而异,甚至每个人每一次都不一样的。不过现在皇帝就不能再留了,瑞香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了,哄他出去:“我没事的,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陛下去外面等着就好。”
他留在这里人人战战兢兢,动都不敢动了,还怎么大喊大叫催他用力,提起劲来?
皇帝最重还是走了,但反复说了好几遍让他不要担心,自己就在外面。
瑞香羊水破了的时候宫门就差不多要落钥了,等到皇帝出来,门已经锁了,这样也好,各宫都安静,等他们知道孩子也该生出来了,免得多生事端。
皇帝坐在外面,有人来回传话,里面风吹草动也不得不报给他知道,御医也好,嬷嬷也好,都精神紧张。
这是他第二次亲眼目睹瑞香生产了,不由后悔,一阵觉得还是生的太密了,虽然说是养好了,但是两人都还年轻,何必这么急呢?一阵觉得这次好歹不是头胎,按理来说应该要更顺利,第一胎就很顺遂,第二胎也不该出什么事。
早先他其实想着怎么也得和瑞香生七八个孩子,十多个那自然是最好。何况他也没想着赶着生,有些妇人四十多岁还能生育,十几年二十年生七八个孩子,怎么看都不算多吧?但亲眼看到两次,每次出产房都像是生离死别,皇帝也觉得自己再怎么无情都受不了了。
他是男人,不用承受生育之苦,但眼看着其实也受不了,孩子不少就够了,何必一定要一堆?
他母亲当年就是生他的时候伤了身子,之后再也没有生育,他自然不舍得瑞香也受这种罪。更何况,意外这种事也说不清,这一胎若是有儿子,瑞香头上的危机就消解无踪了,两人都忍耐太久,还要经受这种危险,实在是……
不如以后就随便吧,不再强求了。
皇帝终于在父亲一百多个儿女的对比之下,放弃了自己怎么都要有二十多个子女才算差不多的想法。
天明时分
', ' ')(',已经到了五月十三,瑞香开了宫口没有一个时辰,就产下嫡子,再过两刻钟,就生下了一个宗君,这一个乃是双性。
皇帝松了一口气,从侧殿站起身来,前来禀报消息的御医见状,立刻及时补充:“皇后身子无碍,脉象平稳,已经睡了。不过,虽然无碍,但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坐个双月子,以保万无一失!”
他也是担风险实在怕了,双月子就是坐两个月的月子,这一点皇帝还是知道的,忍了又忍,忍不住变色。
屈指一算,大概到七月,他才能和妻子好好亲近了!
暂停生育,实在是太有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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