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画+斡勤+酥油花+老斗作者:童子
《斡勤》作者:童子
第1章
南风吹起来了,从遥远的天边。
宝音骑着他的银合马,驮着脸颊泛红的斡勤,沿着哈喇河下山。满天湛蓝,东方是桃花色的,云层低矮,被阳光投下青灰的影子,河边的芦苇丛中,鸿雁的窝里只剩残缺的壳,雏鸟孵出来了,掏鸟蛋的季节结束了。
“啊嘞嘞——嘞嘞!”斡勤唱起赶羊的歌,从袖子里取出铁口弦,咬在牙上悠悠地弹,他两手没有拇指,是不知道从哪掠来的奴隶,掠来时他还是个孩子。
“斡勤!”马跑得飞快,宝音逆着风朝他喊:“还要快吗,还再快点吗!”
“斡勤”是姑娘的意思,因他长着姑娘一样雪白的脸蛋,淡淡的双眼皮,像是东边的弘吉剌人(1),他梳长长的黑头发,穿破烂但干净的袍子,部落里老老少少都喊他斡勤,便把他真正的名字忘记了。
斡勤拍了拍宝音的肩膀,那是他们的暗号,宝音慢下来,拉住“哲别”(2)的缰绳,回头看,红霞正升起,斡勤融在霞光里,像一朵娇艳的萨日朗花,在他的马背上绽放了。
宝音伸手去抓,斡勤却推了他一把,咯咯笑着,从马屁股上翻下去。宝音的心都化了,像被菩萨的手指在那里轻轻一搅,他松开缰绳,一纵身跟着跳,正跳到斡勤身上,两个人抱成团,在及腰深的草丛里翻滚。
他们这样十四五的孩子,只要对了脾气,能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滚一天,滚累了,就仰躺下来,用细胳膊枕着头,漫无目的地看云彩。
“宝音老爷,”斡勤闭着眼,睡着了似的:“下个月你去成亲,带着我好不好?”
宝音嘴里嚼着一截草,牙齿一碾,叶子就转:“当然带着你,你是我的斡勤,我是你的宝音嘛。”
“那我偷偷给你当伴当儿(3)?”
奴隶就是奴隶,当不成伙伴,可宝音却说:“我们骑一匹马驹,从一个袋子里喝水,你不是我的伴当,谁是呢?”
斡勤还是闭着眼,嘴巴却抿起来,笑了。
晌午他们才下到山脚,斡勤还是坐在宝音背后,搂着他的腰,迎着风唱:鹿花背的白马哟,马群中你一叫,我就认出来!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哟,人群中你一笑,我就听出来……
一匹黑马突然从右边窜过,紧接着,左边也有马赶上来,马上的人打着呼哨,抱着长弓给宝音作揖:“查干老爷回来了!带着奴隶和金子!”
查干(4)是宝音威名远扬的叔伯兄弟,他们这个小部落的首领,他比宝音大十岁,每顿饭都要吃下一整只三岁羊和一大碗酸奶子。宝音一回头,看见他兄弟的苏鲁锭(5)了,苏鲁锭底下,是一匹挂金鞍子的黄骠马,上头坐着一个穿白的人,远远看着,那白袍子已经被仇敌的鲜血浸透了。
宝音让哲别放慢脚步,乖乖地走马,斡勤连忙爬下马背,步行跟着,苏鲁锭后头是几十架抢来的勒勒车,车上是塔塔尔(6)的女人和财产,而塔塔尔的男人呢,高过车辖的应该尽数被杀绝了,孩子们则被带回来,剁掉两手的拇指。
斡勤恐惧地看着查干和他的苏鲁锭,儿时的记忆早淡忘了,但他知道,他曾是那些孩子中的一个,失去了作为男人的拇指,一辈子捉不了刀,拉不开弓。
女人们跑着迎出来,迎接她们的男人和一整个春天的丰收,马奶子举高,欢呼声响彻大地,牛羊在圈里惊慌地刨土,人们震耳欲聋地喊着“查干”。
“宝音老爷带着他的三件宝贝回来啦?”揉皮子的海都大叔坐在他家门口的白石头上,他是个瞎眼,戴一顶破皮帽子,却能听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全部落都知道,宝音有三件宝贝:追着鞭影奔跑的千里马哲别,快得不见血的金刀抄真和善解人意的奴隶斡勤。宝音像个真正的少年那样笑了,从指头上随便摘一枚银戒指,顺手扔到老海都的膝盖上。
(1)弘吉剌人:蒙古人的一支,较接近汉人。
(2)哲别:意为“梅针箭”,形容马奔跑之快。
(3)伴当儿:“伙伴”的意思。
(4)查干:蒙古语意为“白”。
(5)苏鲁锭:军旗。
(6)塔塔尔人:蒙古人的仇敌,后被征服融入蒙古族。
第2章
老远的,守门奴隶就把帐篷帘给宝音掀好了,宝音朝斡勤使个眼色,迈着老爷的方步子走进去,桌上摆着烤好的羊肋条和一壶咸奶茶,他并不动,斜坐在丝绸靠垫上等着,不一会儿,斡勤就从掏在帐篷背后的地洞子里爬进来,拍拍膝盖上的浮土,伶俐地斟茶。
“他们说,”宝音呷了口茶,掏出腰刀:“新娘子长得像你。”
斡勤跪坐在自己脚后跟上,一笑,露出两颗俏皮的小虎牙:“胡说,他们又没见过。”
刀是象牙柄,镶着拇指盖那么大的松儿石,宝音握在手里,割下羊肋条上的瘦肉,喂到斡勤嘴边,斡勤很习惯的,像养乖了小猫小狗,一叼,就把肉吃了。
“她是弘吉剌人。”宝音急急地割,恨不得把一整只羊喂给他。
斡勤张着嘴等:“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啥人。”
“你是弘吉剌人,我问了。”
“问的谁,掳我来的人?”
手指头上油乎乎湿黏黏的,油是羊油,黏的是斡勤的口水,想起马背上那朵红霞,宝音心里痒痒的:“坏奴隶,把老爷的肉都吃光了!”
他拍下刀子,佯装发怒,斡勤一点不怕,有些被惯坏了的样子:“是你让我吃的。”
宝音凑上去:“怎么跟老爷说话呢。”
斡勤低下头,小声说:“是老爷让我吃的……”
“我让你吃,你就敢都吃了?”
斡勤躲着他,扭着身体:“要不……”他猛地跳起来,顽皮地想跑开:“我吐出来还给你!”
宝音一把将他扑住了,两个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在开春新打的羊毛毯子上翻滚,边滚边把指头抵在对方嘴唇上,小声说:“嘘——!”
嘘——他们真的安静下来,脸色潮红地,气喘吁吁地,宝音从斡勤身上撑起来,神色慌张地看着他,突然,在那油亮的小嘴巴上亲了一口。
斡勤没反应过来,宝音是斩钉截铁的,再一次亲下去,这次像见了腥的狼崽子,胡乱在那稚嫩的脸蛋上、头发上乱蹭,斡勤也不懂反抗,就那么懵懂地摊着手,被揉捏得一抖一抖的。
羊油的香味,宝音舔了一遍又一遍,舔过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痴痴看着臂弯里的人,红扑扑的鹅蛋脸,水一样的丹凤眼,那张嘴……被他舔得撅起来,闪闪发亮,这回他慢下去,拨正斡勤的下巴,边舔边看着他的眼睛,斡勤也看着他,傻傻的,真的是个孩子。
宝音解开了斡勤的扣子,胸前那一串。
“老爷?”斡勤大概是觉得不对劲了,手往上够,像是要去攀宝音的臂膀:“宝音老爷……”
帐篷帘猛地掀开,宝音脑袋里“嗡”地一声,门口有奴隶守着,别人是进不来的——胜利的酒喝得醉醺醺,查干摇晃着,踩着虚浮的步子,袍子没换,发黑的血斑还在上头,手里提着一颗男人头,大概是塔塔尔人的哪个首领。
宝音怕他,草原上谁不怕他呢,完全是出于少年不成熟的冲动,他窜起来,不管不顾冲出去,逃跑了。查干被他撞得一趔趄,好不容易站直,问地上的斡勤:“你们干嘛呢?”
斡勤吓坏了,捂着胸口的衣裳,查干走近他,把头随手丢在他脚边,抬他的脸,抬起来他又低下去,查干琢磨了半天,一下子明白了,一把揪住斡勤的黑头发:“奴隶!”
斡勤缩成一团,两手护着发鬓,袍子襟松下来,露出右边还没长成的胸口,和一粒淡粉色的乳头,查干浑浑噩噩的,手伸进去摸了一把。
守门奴隶呆呆玩着自己的指头,他的宝音老爷跑出去了,快得追不上,查干老爷一个人在里边,干什么呢?正想着,帐篷里传出一声惨叫,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疼,凄厉的,像是呼救,他想进去,查干老爷的命令又到:“谁敢进来,我剁碎了他!”
奴隶绞紧两手,又坐下了。
第3章
宝音上山躲了几天,躲查干,也是躲斡勤,躲得形销骨立,躲得想明白了那天只是两个男孩子之间过火的游戏,他下了山,耷拉着脑袋去见查干。
查干用羊羔和好酒招待他,亲热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宝音也不敢提,他当他是醉得厉害,眼迷得男女都不分了。
兴冲冲跑到斡勤的毡篷,他在那奴隶才能下脚的破篷子外喊了一嗓子:“嘿,是我!”
篷子里没动静,人没出来,也没回应,偶尔有抬木桶的奴隶经过,不等他问,那些下贱人就哈着腰,指着毡篷禀报他:“在呢,像是病了,好几天没起身了。”
宝音一听这话,拨帘子就要进去,斡勤这才出声:“不许进来!”
宝音乖乖停下,手里的鞭子时不时打在靴子筒上,“嚓嚓”地响:“听不出来吗,是我。”
“你不要进来……”斡勤的嗓子哑了,隔着臭毛毡,像是一把劈了的风,一兜子摔烂了的酸果,让宝音心疼:“查干他……打你了?”
隔了许久,斡勤才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