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今日在养心殿外听了那宫女嘴里的话,思念便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来。
她到底好不好?后宫里那些势力狗眼的奴才,会不会去欺凌她?
尽管无论是内侍省,还是他的眼线来报,翊坤宫都是一片安好,但不是亲眼见过,他怎么也放不下心来。
于是,他只带了李忠,悄然夜探翊坤宫。
进来时,陆旻没准门上的人通传,他就是想看看,自己不在时,苏若华在做些什么。
走到寝殿廊上,就见那明瓦上灯火昏黄,伊人倩影投在其上,似在灯下针线。
这幅光景,温柔婉约,恰是他心中对于家的憧憬。
听到那丫头的数落责备之言,陆旻的心还真提了起来——难道若华也是这样以为的?自己冷落她,是负心薄幸,移情别恋?
好在,很快他便听到了苏若华的答复。
不愧是他看中的女人啊,对于宫廷局势,无需名言,便了然于胸。
他很想踏进门中,拥着她一解多日不见的相思之苦,却又因她的话停在了门口。
静默了片刻,陆旻问道:“你,好不好?”
苏若华浅笑道:“有七郎护着,我没有什么不好。夜深了,七郎还是回去,免得惊动了人,闹得阖宫皆知,就不好了。来日,方长。”
听着她柔软的话语,陆旻忽的释然了,他莞尔一笑,道了一声:“朕去了,你早些睡。”言罢,转身迈步而去。
天上一轮圆月,清光遍洒,落在了养心殿与翊坤宫之上。
尽管没有相见,但两人的心意却再无如现下这般相通。
第一百零四章
七月天气炎热, 翊坤宫中种了许多花木,蚊虫更多。宫室之中有宫人熏艾驱虫,外头可就无人打理了。
心莲与夏荷一道关在柴房之中, 两人背对背, 相互不理睬,各怀鬼胎。
这屋子在翊坤宫西侧, 平日里只堆放些柴炭及用不上的杂物。
房屋年久失修, 夏季西晒,一日下来,早已晒透了,人在其中如被火烤, 闷热异常,还有蚊虫滋扰,真正苦不堪言。
夏荷躺在东面墙下的一摞稻草上, 这地方因外头种着一棵老槐树,倒是有些阴凉。
她紧闭着眼睛,不知睡未睡着。
心莲则在一边翻来覆去, 既被酷热所苦, 又要时时驱赶蚊虫,无论如何总不能入眠。
除却这闷热之苦,她心中亦在七上八下,虽是在贤妃娘娘跟前剖白了一番,也算是把这夏荷咬了下来,但贤妃娘娘是否当真信了她的言语, 还未为可知。再则,即便贤妃信她的话,就不会处罚她了么?毕竟,这合香可是她自己调配出来,送到贤妃跟前的。
想到慎刑司那些酷刑,她便觉不寒而栗。她还青春年少,如若就这样葬在宫里,心莲实在不甘心。
思来想去,心莲索性坐了起来,抽抽噎噎的哭泣出声。
那方夏荷听着心烦,头也不回的斥道:“哭什么,没出息的东西!吵的人夜里不能睡觉!”
心莲本在自怨自艾,听了夏荷这话,忽的心头火起,起身走到夏荷背后,竟抬足向着夏荷背上踢了一脚:“你还有脸睡!倘或不是你拉我下水,我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夏荷猝不及防,吃了她这一脚,登时跳了起来,向她怒目而视:“你疯啦?!咸菜窝头吃撑着了,倒来这里踢打起你干姐姐来了!”
心莲满面泪痕,怒骂道:“干姐姐?!你当真是我的好姐姐,竟然想利用我替你背黑锅!我本不过图几两银子的赏钱罢了,你竟然想谋害贤妃娘娘。你不要命,我一家老小还想活呢!”
夏荷虽自知理亏,嘴上却不肯示弱,冷笑道:“谁叫你贪利忘义?我说给你那方子,原不过是叫你换几两银子咱俩分了也罢。你自己想要独吞,定要到贤妃娘娘跟前去邀功,所以弄出祸来。如今还带累我同你一起关在这儿,我还想找谁说理去呢!”
心莲听她如此颠倒黑白,更是怒冲肺腑,一气之下,竟抬手打了夏莲一记耳光,骂道:“我把你这个奸险狡诈的贱妇,事到如今,你还要撕咬我!”
夏荷适才被她踢了一脚,这会儿又挨了她的耳刮子,头上发髻也打的歪了,发钗掉在地下,一绺头发散了下来。她连吃两记闷亏,登时也恼了,嘴里斥道:“你这个小婆子养的小蹄子,竟还动起手来了!”一面也扑了上去。
这一对干姊妹就扭打在一起,滚在地下,好半日难分难解。
露珠与芳年依照苏若华的吩咐,在外听觑了多时,始终不见个确实消息。
露珠打了个呵欠,压低了声道:“这都月上中天了,她们也没说出什么二五六来,这倒打起来了。打起来,也打不出个名堂。”
芳年心思细密,却听出了些门道,轻轻说道:“听她们两个这话里的意思,那个心莲当真是被利用的,她该不知情。倒是这个夏荷,娘娘要探听的事,都在她身上。”说着,看露珠满面困倦的样子,便说道:“你若困了,不如先回去歇息,这儿有我一个也成。”
露珠赶忙笑道:“这却不必,我还熬得住。娘娘吩咐的差事,我哪儿能懈怠。”
芳年知道她心思,只一笑了之。
里面那两个丫头打的不可开交,然而撕扯了半日,也不过是心莲脸上多了几道抓痕,夏莲衣裳撕破了衣襟,头发扯掉了几根,也没打出个所以然来。
两人都累了,各自坐在地下,气喘吁吁。
心莲想着自己无端遭祸,禁不住又哭号道:“好端端的,你作什么死!我明年就要出宫回家嫁人了,家中已为我说好了一门亲事。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即便侥幸能活,只怕也要去浣衣局做苦役了。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夏荷理了一下鬓发,听见她这番话,唇边微微抽动,却什么也没说,照旧在稻草铺上躺了,一言不发。
心莲走过来,推着她说道:“我便问你,你到底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贤妃同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要谋害她?”
夏荷不说话,也不动弹,两眼紧闭。
心莲催问了几句,见她总是不理自己,忽的想起了什么,惊呼了一声:“你……你该不是想为你之前那位主子报仇罢?或者……干脆就是她叫你做的这事?”
夏荷登时跳起来,将她一把推开,斥道:“你别胡乱咬人,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关旁人的事!”
心莲看她如此激动,原本只是随意猜测,现下倒是笃定了,点头道:“我晓得了,必然和冷宫里那位主子有关。夏荷姐姐,我也不明白,她都已经败了,你何必再替她卖命呢?事情没成,倒把自己也葬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