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1 / 1)

苏若华同着三个丫头在惠泽门下了车,却见停靠此处的马车并不甚多。

此处乃是玉泉宫的偏门,宫人杂役皆从此出入,妃嫔宗亲走顺仪门,至于皇帝太后,自然是在正大门下车了。

苏若华扶着春桃的手才下马车,便听旁边有骏马喷鼻的声响。

她心头一震,转头看去,果然见那位荒唐王爷竟也驱马至此,正在一旁翻身下马。

陆斐见她看来,便望她一笑,温文尔雅的样子,倒像是一位知书识礼的公子。

苏若华转过头,不去理会。

露珠一眼瞅到了门边站着的李忠,快步上前,嬉笑道:“李忠公公,您怎么在这儿呀?难道,皇上打发您来接姑娘么?”

李忠笑呵呵道:“露珠姑娘说的是呢。”说着,便向苏若华说道:“若华姑娘,皇上已然在乾元殿安置下了,知道姑娘走得慢,怕您不知道路途,特特打发了奴才过来接您。”

惠泽门外,还有旁的宫女太监在此处下车,听了这番话,各个艳羡苏若华当真是吉运高照,就这么入了皇帝的眼。

李忠说罢,又瞧见陆斐,忙道:“哟,王爷,您怎么在这儿下马了?这地儿,可不是您来的呀。”

陆斐却莞尔道:“这门,不就是供人进出的。本王从哪儿进,都是进。”

李忠知道他没正经的脾气,陪了几声笑,便躬身请苏若华道:“若华姑娘,快些去吧,皇上都要等急了。”

苏若华答应了一声,正要迈步,却忍不住还是说道:“郡王果然不是俗世之人,等闲规矩礼法都不放在眼中,我等俗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言罢,便跟着李忠进了惠泽门。

那三个丫头面面相觑,也不知苏若华这是生的什么气,也忙忙的跟着去了。

独留陆斐一人立在原地。

看着逐渐远去的细丽身影,他挠了挠头,不由笑了。

她话中的讥刺之意,他当然听得出来。

然而她能跟他说话,他还是高兴的。

第六十五章

苏若华随着李忠迤逦前行, 三个丫头自又跟在她身后。

玉泉宫果然与皇城不同,路上尽是参天大树,地下青砖铺路, 每隔三步便以彩石镶嵌出各种或吉祥如意或寓意天道恒昌的图案来。道边两旁矗立着青石雕成的宫灯, 宫灯内里镂空,只待夜间点上蜡烛, 便能映照的一地明亮。

此处虽不及皇城那般雄伟壮观, 却清静森幽,别有一派祥和风光。

苏若华跟着李忠走了一路,周遭竟而静谧的不闻人声,唯有几人的脚步声响。

她禁不住说了一句:“这地方倒是好幽静, 想必夏季避暑,也是个好去处。”

李忠忙附和道:“姑娘说的是,此地极好, 只是比着畅春园还是少了些湖泊景致。”

苏若华淡淡一笑:“畅春园可是历经三朝陆续修建而成的园林,耗费人力财力无数,自非这玉泉宫可比了。”

李忠笑得眯了眼, 奉承道:“待到夏季避暑时候, 皇上必定也会带着姑娘去畅春园的。”

苏若华听着,笑而不答。

这般七拐八绕,不知走了多少抄手游廊,穿了多少园子,眼前豁然一片开朗,几人来到一处广阔场地。

这一片地亦用青砖铺就, 砖缝皆被细细抹平,前方不远处矗立一座雄浑宫殿,倒是仿着前朝规制所建,青瓦灰墙,屋脊有九龙蹲伏,檐下铁马叮当。大殿正上方悬一块匾额,以烫金字体书着“乾元殿”三个大字。

饶是苏若华久居深宫,看惯了宫室,亦忍不住暗暗道了一声:“好气魄!”

李忠引着苏若华拾级而上,到了殿外,他便先一步进去报信。

不多时,陆旻便自里面出来,满面春风道:“朕正说你什么时候才到呢,好慢的腿脚!早先就说让你随朕一起过来,你偏不听,拖延到这个时候。”说着,又向露珠等人吩咐道:“你们几个,把你们主子随身用品,都送到内殿去归置了。”

苏若华见皇帝已换了一件水青色暗绣松柏纹路家常长衫,头上亦未戴冠,只以金带绑缚,腰上坠着如意云纹玉佩五色丝绦,倒不似一个帝王,越发像个富家公子了。

她忙道:“皇上将我的东西放入内殿,可是要我也住在那里么?”

陆旻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道:“那是自然。”

苏若华说道:“皇上,如此于礼不合。”

莫说她一个宫女,即便是皇后,亦当另居别宫,怎能与皇帝同住一室?虽说在皇宫之中,陆旻差不离天天睡在体顺堂,但好歹还有个寝殿。如今到了这里,竟要她直接搬入皇帝寝宫,只怕又要惹起风波了。

陆旻却皱眉道:“别同朕说这些,听了烦。不论是宫里还是这儿,朕就是规矩!”说着,略停了停,方又嘟哝道:“朕想同谁住,难道自己还做不得主么?”

许是被苏若华从小照料到大的缘故,在她面前,他总有几分孩子气的任性举动。

场面一时有几分尴尬,李忠瞧瞧皇帝,又瞧瞧苏若华,心想着:得,两边都是得罪不起的主儿。我就闭嘴靠边站吧。免得一时说错了话,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片刻,苏若华温然一笑,向露珠说道:“皇上吩咐了,还不快去办差?”

露珠等人这方应了一声,急忙进殿。

陆旻这方转阴为晴,拉着苏若华,兴致勃勃道:“你是头次来玉泉宫,朕带你四处逛逛!”便扯着她往外走。

苏若华看他如此高兴,便也含笑随着他去。

陆旻与她挽着手,将乾元殿左近的几处园子都逛了一遍,每到一处,就献宝也似的向苏若华讲解景致典故并修造经过,甚而里面发生过什么故事。便如一个得了什么宝贝的孩童,急不可待的要与自己喜欢的人分享。

苏若华看着他那张俊美的面庞上,满是意兴盎然,不由也随之欢快起来。

眼前景致固然极佳,但眼看陆旻如此开怀,她才真正觉得高兴。

看了几处亭台轩馆,便已是传膳时分,陆旻正同苏若华在一处名为听雨楼的楼阁之中歇脚。

李忠来问在何处用膳。

陆旻看着苏若华笑道:“虽则还是想吃你亲手做的菜,但今日朕就勉强忍耐一二吧。你想在哪里用膳?”

苏若华正坐在二楼西窗之下,看着楼下景致,听陆旻发问,恐他又突发奇想,劳师动众,便说道:“我觉着这儿就很好,登高望远,附近景致尽收眼底,就在这里用膳,皇上说好不好?”

她开口,陆旻自然无有不应,当即吩咐宫人在听雨楼摆膳。

底下的人早已预备着了,待上面口谕下来,即刻就将御膳送来,眨眼功夫就布置好了。

苏若华陪膳,从来是随着皇帝一起吃的,今日自也不会例外,两人对桌而坐。御前的宫人,于此景也都习以为常,无人意外。

两人饮着竹叶青,看着楼外远处天光云影,楼下绿荫如盖,随意谈些家常闲话,倒也觉着光阴温柔。

便当此刻,楼下忽传来一道嘹亮清歌。

这歌声甜脆清亮,平地拔起,有如一针引线,似直入云霄。

饶是苏若华听多了宫中各样珠玉歌喉,听见这一嗓子,也觉惊艳。

陆旻却皱眉道:“李忠,去看看,哪个不懂规矩的宫人,在这儿胡歌野调,打扰朕的谈兴!”

李忠答应了一声,连忙下楼。

苏若华看着他,微微叹息了一声,心中道:这又不知是哪个宫嫔甚而是宫女,想要讨一夕君宠,苦练了多久,却要全部付诸流水了。

片刻,李忠回来,报道:“启禀皇上,是李选侍在一旁的流月园中唱曲。她说不知皇上在此,看四周景致甚佳,兴之所至,忘形歌唱,打搅了皇上。她想亲自过来,向皇上当面谢罪。”

陆旻神情清冷,问道:“李选侍?不过一个选侍,如何会跟来玉泉宫?”

李忠回道:“这,她说是淑妃娘娘带她来的。淑妃娘娘喜她歌喉,所以将她带来。”

陆旻笑了一声,言道:“淑妃近来倒是好上歌舞了,前有童才人,如今又冒出来个李选侍。既是淑妃喜爱她歌喉,你去传朕的口谕,也不必她到朕跟前谢什么罪,让她去给淑妃唱十支曲子,好答谢淑妃的举荐之恩。你去盯着,这陈氏不唱完,不许她吃饭走动。”

李忠哑然,又连忙道了一声是。

下楼时,李忠连连摇头,心中直道:当今这位皇上,可谓是前所未有。周朝前面几任皇帝,即便不喜声色,也从未听闻,有把前来献唱的嫔妃治罪的。

他下得楼来,却见那位李选侍正立在前面不远处,清秀可人的脸上虽是淡然,却有着一丝压抑着的企盼。

李忠叹息一声,走上前去。

还不待李忠开口,那李选侍便忙着问道:“李公公,皇上可愿见我么?”

李忠说道:“李选侍,皇上生气了,说你胡歌野调,打搅了他的清静。皇上口谕,淑妃娘娘既喜欢您的歌声,便要奴才随着您,去向淑妃娘娘献曲十支,不唱完,可是不行啊。”

李选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从来自负歌声动人,但凡听过的无有不夸赞的,故而今日她才铤而走险,前来一试。虽则前面有童才人的先例,然而这但凡有几分姿色才艺在身的女子,便向来以为自己与旁人是不同的。皇帝待自己,必定另眼相看。再则,寿宴当日,她因位份太低,并未被获准出席,自忖着童才人必有什么冲撞失礼之处,方才获罪,外人以讹传讹,便说皇上不喜歌舞。

她才不信呢,皇帝不就是男人吗?

男人,她可知道的多了,书本上的,家族里的,哪个不好声色?

她向淑妃毛遂自荐时,淑妃亦也警告过她,可她偏不信邪,偏要一试,结果就是这般下场。

李选侍难以置信,竟脱口而出道:“这不可能,我要见皇上!”

李忠这下便不悦了,哼了一声,拉下脸来,微带斥责道:“李选侍,您这意思,奴才是假传皇上口谕么?扒了奴才的皮,奴才也不敢犯下这等大罪啊。皇上不喜欢您这一套,您就是跑到皇上跟前儿去,也不过是白白冒犯皇上。”说着,他将手指了指楼上,低声道:“你可知谁在上面陪皇上坐着么?”

李选侍磨着后糟牙一字一句问道:“可是那个苏姓宫女?”

李忠拍了一下手,道:“着啊,您既知道,还来触这个霉头?皇上就是为这个才生气的,当着若华姑娘的面,您巴巴跑来歌唱邀宠,他不惩治了您,那不是惹若华姑娘伤心吗?奴才劝您一句,赶着皇上这会儿心情好,您啊赶紧领罚下去吧。免得待会儿皇上发现您没走,越发动怒。”

李选侍被他三言两语吓住了,只得不情不愿的离开。

李忠亦步亦趋的跟着她,须臾功夫,就到了淑妃所住的春和馆。

进了春和馆,淑妃正在明间里炕上坐着,眼见这架势,心中大约猜到几分,不由一笑:“怎么的,这献唱还献出罪过来了?”

李选侍羞愧的无地自容,站在一旁,垂首不言。

李忠将皇帝的口谕复述了一遍,陪笑道:“淑妃娘娘,这是皇上的旨意,您就担待些吧。”说着,又向李选侍道:“选侍,您请吧?”

淑妃本猜到李选侍讨不着好,却没想到这刁钻古怪的皇帝,竟然能想出这么个折腾人的法子来。罚李选侍一个还不够,竟还连她也捎带上了!

李选侍无可奈何,只好清了清喉咙,唱了起来。

然而,适才她是为讨好皇帝,自然使出浑身解数,这会儿被一屋子的人盯着,因受罚而唱,淑妃的目光尤其不善,心下越发慌张,喉咙也不听使唤了,荒腔走板,难听至极。

好容易,十支曲子唱完,淑妃的脸色也阴沉的有如乌云蔽日,向李忠道:“可以了么?李选侍也唱完了,本宫也听完了。你回去向皇上复旨,就说,本宫谢皇上的赏赐!”

李忠恭恭敬敬的道了一声:“奴才告退。”便退了出去。

待李忠走后,李选侍便扑倒在淑妃脚下,哭哭啼啼道:“淑妃娘娘,嫔妾、嫔妾从未受过这般屈辱!求娘娘,您替我做主啊!”

淑妃扫了她一眼,一脸烦恶道:“本宫如今都不得皇上待见,能替你做什么主?”

李选侍泪落如雨,连连摇头道:“不会的,娘娘您向来受皇上的器重,如今皇上不过是被那妖婢迷惑,必是她从中挑唆,方才疏远了娘娘。只要娘娘肯,皇上必定回心转意……”

一语未完,一旁却传来冷冰冰一道嘲讽的话音:“没这个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听听方才的歌声,那也叫唱曲儿啊,老鸦聒噪都要比这还中听些。难怪,皇上说你打搅了清静。”

李选侍转头怒目而视道:“童才人,你倒是有金刚钻,怎么寿宴上也没见你得了好?皇上不是一般的不待见你?把你撵到乐寿堂那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去了?倘或不是娘娘仁慈,开恩带你来玉泉宫,你眼下只怕还缩在那乐寿堂里当乌龟呢罢!”

童才人在一旁的一张椅子上坐,此次来玉泉宫,她拼命恳求了淑妃,又央告了太妃,淑妃也觉手下无可用之人方才把她一并带来。

这两人都是一样的心思,从来看对方不顺眼,但凡逮着空子便要彼此讥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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