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后死咬着下唇,风韵犹存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吴德来可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么多年来,内廷生涯里也算为她立下了汗马功劳。皇帝竟如此不顾情面,说免就免了!
内侍省总管这差事,虽说只是个奴才太监,但在后宫之中却极为要紧,除却能打探方方面面的消息,许多事也要借他的手去做。这位子上,放的如若不是自己的人,那可不便至极。
朱蕊亦忧心忡忡,试着问道:“娘娘,皇上这是……”
赵太后冷着脸,扬声道:“他这是在震慑哀家,恭懿太妃不肯回宫,必是有什么缘故。他这是将烫手山芋丢过来,以此为胁迫罢了!他在哀家跟前耍这一套,未免还太嫩了些!”
朱蕊却道:“然而,吴德来撤职,这钟铜上又不是咱们的人,往后行事只怕有所不便。”说到此处,朱蕊心头忽然一动,问道:“娘娘,会不会是贵妃娘娘那桩事,让皇上知晓了?”
赵太后心头猛地一紧,半晌缓缓摇头道:“不会,他若知晓,必定早已来兴师问罪了。他应当,只是在试探。”
朱蕊嗫嚅道:“然而,娘娘,奴才觉着,皇上……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行事莽撞的皇上了。”
赵太后脸色一黑,再无言语,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哀家,这次绝不会向他让步!”
又两日,苏若华禀明了太妃,拿了腰牌,便乘了马车进宫。
一路上,听着外头车水马龙,商贩叫卖之声,行人呼喝声,妇人责备孩童声,交相呼应,如水般不住传进车中。
苏若华轻轻揭开帘子,一双美眸向外望去。
街上行人如织,商铺鳞次栉比,小摊小贩云集,所售货物更是琳琅满目。
比及三年前,她跟随太妃离宫时,已是繁华热闹了许多。
她还记得,那日出宫时,街上冷冷清清,家家闭户,街上亦无几个行人,偶然遇到一两个,也是眉头紧锁,满面愁容。
即便是国丧之中,街上这般情景,也是太冷清了些。
苏若华并不懂朝廷政务,但在太妃身侧也曾听到过些事情,先帝离世的那年,中原地带发了旱灾,国库甚是艰难,先帝又骤然驾崩,赵太后一党发动宫变,一场恶斗与清洗,更为局势雪上加霜。
这才不过三年的功夫,京城便已繁华如斯,陆旻这皇帝该是干的不错的。
她心里念头微微一动,虽是还有几分不舍,依旧将帘子放了下来。
不是不贪恋这市井的烟火,但她毕竟是宫中人,一言一行都要恪守宫规,多年来的习惯,到底是不能改的。
已不知有多少年,没有行走在这街市之中了。
须臾功夫,马车已到了皇宫的玄武门外。
苏若华下了车,向门上看守的护军交了腰牌。
护军看她面目极生疏,但接了腰牌却是一愣,不由问道:“这位……姑姑,这时候入宫,所为何事?”又看她还挎着个竹篮,添了一句:“那篮子里是什么?”
苏若华微笑回道:“太妃娘娘打发奴才进宫面谢皇上前回探访,篮中是娘娘亲手做的点心。”言罢,便将竹篮揭开。
护军眼见其中果然是些点心,腰牌也是真的,便放了她进宫。
待苏若华走后,这些护军方交头接耳道:“以往怎么不知,这恭懿太妃身边,还有这么个标志的宫女儿。”“可不是么,我瞧着,皇上后宫里那些嫔妃摞在一块都赶不上她一半呢!”
苏若华未听见这些闲言碎语,进了宫,便由人领着先往内侍省总管处报到,而后才能去养心殿,少不得又是一番功夫。
这些琐碎事毕,内侍省便派了个人跟她一道去养心殿。
宫中规矩,宫人出门必得两人同行,一人乱走乱闯,拿住便是问个意图不轨的罪名,是要打死的。
苏若华到了养心殿外,见李忠正在门上守着,便缓步上前。
李忠瞧见她过来,慌忙迎上前去,满面堆笑道:“哟,若华姑娘,您怎么进宫来了?可是太妃娘娘改了主意?”
苏若华浅笑道:“娘娘打发我来,是为了谢皇上前回探视,还有些回赠。皇上此刻可得闲?劳烦公公替我通传一声。”
李忠面有难色:“这会子功夫,太尉大人正在里面向皇上回禀政务,怕是不便。”
苏若华笑了笑:“那我在此等候就是。”
不过片刻功夫,便见一虎背熊腰的中年人自里面出来。
此人穿着正二品武将的朝服,头戴戎冠,冠上镶嵌虎眼石,甚是威武。
苏若华一见此人,连忙躬身退到了一旁。
李忠则赔笑道:“太尉大人,同皇上议完国事了?”
这人正是太后的娘家兄弟,贵妃的亲父,当朝太尉,赵斌。
赵斌神情倨傲,待理不理的嗯了一声,又问道:“听闻贵妃娘娘近来被禁足了?”
李忠连忙回道:“哟,这是太后娘娘下的懿旨,说是贵妃娘娘近来行径不稳,要她静心思过。”
赵斌点了点头,说道:“哦,本座还当是皇上下的旨。往后,还望李公公在皇上跟前,多多替贵妃娘娘美言几句。”
李忠慌忙道:“太尉大人,这是哪儿的话,奴才哪有这个脸面。贵妃娘娘身份尊贵,又是太后娘娘的侄女,皇上也是十分敬重的呀。”
赵斌却阴阳怪气的笑了两声,不再理会李忠,甩袖离去。
临行之际,他忽见一旁立着一位宫女,斜眼一扫,看她低垂的头,看不清面目,只觉那身段甚是窈窕婀娜,记忆里模糊好似见过此人,却偏又想不起来是谁。
但看只是个宫女,赵斌便没放心上,抽身离去,心里只道了一句:宫里几时有这么个出众人物?
赵斌走远,养心殿中忽传来一声暴喝:“这个混蛋!”
李忠连忙进去替苏若华通传,只须臾功夫便出来令苏若华进去。
苏若华深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迈步入内。
踏进养心殿,扑面而来的便是御制宫中香的气味儿。
这味道,她曾经是十分熟悉的,如今却有些陌生了。
先帝在世时,这养心殿她不知来过几回,如今再来,却是换了主人。
进门不过三步,遥遥可见那坐在书案之后的人,苏若华便收拢了心事,端端正正的拜了下去:“奴才见过皇上,吾皇万岁。”
清脆的嗓音,在殿中似是绕梁有声,却迟迟不见命起的声音。
半晌,苏若华忽听微微的脚步声响,一双水青色云头靴停在自己面前。
她心头不知怎的忽然一慌,却闻温润的男音在一侧响起:“真是破天荒,你竟会进宫来见我。”
这话音里夹着几分戏谑,更有压抑不住的喜悦。
作者有话要说:前情预告一下,陆旻是个二货~
额……不留神丢出去了~
第十八章
苏若华微惊,忙侧转了身子,俯首道:“皇上,此举不合规矩,奴才吃罪不起。”
原来,陆旻竟在她身侧蹲伏了下来。
陆旻轻笑了一声,说道:“又没有外人,私下里你我之间,谈什么规矩。若华……”
苏若华将头埋的极低,轻轻道:“皇上,奴才不敢。”
陆旻看着她谨小慎微的模样,心底叹了口气,起身道:“罢了,你起来吧。”说着,他走开两步,又问道:“此次进宫,所为何事?”
苏若华自地下起来,微微抬首却见皇帝正立在书桌面前,背向着自己,手里似乎正摆弄着什么。
她回道:“回皇上,是太妃娘娘感念之前皇上之前探视,打发奴才进宫谢恩。再则,娘娘记挂着皇上,亲手做了些皇上往日爱吃的点心,打发奴才送来。”
陆旻没有回身,拿起书案上摆着的一只紫檀嵌竹簧西番莲花纹镇纸细细把玩着,状似无意般问道:“太妃记挂,难道你就不记挂?”
本是清清冷冷的嗓音,却偏带了几分暧昧。
这话,却叫她怎么答?
苏若华轻轻抿了抿唇,说道:“皇上莫打趣儿奴才了,奴才只知低头办差,忠心为上,无所谓什么记挂不记挂。”
这番话,本是规规矩矩,官面文章,挑不出错儿来,却令陆旻格外的不快起来。
他面色如水,半晌说道:“太妃送了些什么,给朕瞧瞧。”
苏若华挪歩上前,将篮子搁下,揭了盖子,取出两盘点心,两口白瓷罐子。
她垂首低声道:“娘娘说了,庵里不比宫中,诸多不便,所以手边取材,做了几块鲜花饼、芸豆卷。这两个罐子,一罐是今年才腌渍的香椿,一罐是鲜花酱,请皇上尝个新鲜。”
陆旻闻言,低首扫了一眼,白瓷青花圆盘中,整整齐齐的堆叠着几块糕饼,每块鲜花饼上都印着一枚粉色蔷薇花纹。那芸豆卷外头瞧着,倒并无异样。
他一字不发,拿起了一枚芸豆卷递入口中,吃了半个,忽的莞尔一笑:“这芸豆卷里,放了桂花蜜?”
苏若华含笑回道:“是,去年的桂花蜜还有一些,故此……太妃娘娘放了一些进去佐味。”
陆旻点了点头,未有言语,他将余下的芸豆卷吃尽,抬眸凝视着苏若华。
她还是照旧梳着一个云髻,绾顶用了一枚素头的碧玉簪子,面上未用脂粉,两耳上戴着一对白玉塞子,点缀着小巧的耳垂,越衬托着明眸如水,粉面如瓷。
肤如凝脂,螓首蛾眉,恰是如此。
苏若华脸上有些发热,轻轻侧转了脸庞,低声道:“皇上,可还有什么吩咐?”
陆旻却忽然抬手,在她耳垂上轻捏了一下,轻声问道:“这些点心,果然是太妃做的?”
苏若华身子微微发颤,强压着心口的剧烈跳动,浅笑回道:“皇上说笑了,难道太妃娘娘还能说谎不成?”
陆旻却忽的捏住了她的下颚,硬生生抬起了起来,盯着她的眸子,一字一句道:“说笑?朕从不说笑。太妃,怎么会记得朕爱吃什么,口味怎样。这点心,当真不是你做的?”
指间的肌肤柔嫩滑腻,好似新磨的豆腐,又像御膳房才端来的杏仁酪。
被迫对上那双如古井般的利眸,苏若华心中微微生出了些惧意,却又不知哪来的勇气,急急推开了陆旻,退后两步。
她今日进宫,不是来和他纠缠的!
陆旻并未强迫,便任她挣脱。
苏若华站稳了身子,垂首轻声道:“皇上,还请自重。”
自重?
多好笑的词,自他登基,还有谁敢叫他自重?
陆旻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清隽的脸上挂着一抹极浅的笑意,他说道:“敢做,却不敢认?替太妃出谋划策,何必如此麻烦?只要你点头,朕便能让她如愿以偿。”
这话,不知怎的,令苏若华甚觉刺耳,胸口之中更泛出了些酸涩的委屈。
在陆旻眼中,她就是如此不堪的女人么?
看着那双怅然清澈的眼眸,陆旻自觉失言,心中暗暗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