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施源面色不变的笑道:“劳烦族长跑了一趟,是咱们招待不周,族长不要见怪。等过两日二房搬出去,还要再请族长过府。”
他说的很笃定,施棣就算不常留京中,也知道施二夫人惯会撒泼放赖让人头疼,更何况还有个长辈太夫人,在这府里没人能大过她去,她若说不搬……施棣咳了声,他这个族长威望不高,反正他是没辙的。
施二夫人从婆母那里听了一顿训骂,回到自己院子,摔杯打盏,将火气都撒到了丫鬟婆子身上。一院子人都战战兢兢的,连大声出气儿也不敢。
大丫鬟丁香挑帘子进来,小声道:“夫人,二老爷回来了,已经到了院子门口,杏儿飞奔来回奴婢的。”说着又低一低声音,几乎就是微不可闻,“夫人好生准备下……”后面那句“二老爷像是气急了。”还没说出口,就被施二夫人带着怒气打断。
“好生准备什么?难道我还要揽镜上妆讨他的好儿不成!”说着又想起了明月别苑,瞬间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又不是粉头戏子,靠妖媚手段勾引男人,你倒要我跟个贱-人比!”
她越说越怒,丁香哪还敢接话,早远远的退到一边,生怕施二夫人一抬手,甩个杯盏到她身上。
施二夫人还兀自运气,就听外头丫鬟道:“二老爷回来了!”
随即便是施方浩的一声怒吼:“都滚出去!”
丁香在里屋听着都是一颤,忙也敛身退出去了。
施方浩确实是气极了,瞪着一双眼睛,似能喷火一般,施二夫人见状心里一突,却还是忍不住硬着脖子刺了一句,“怎么二老爷今天倒舍得回来了?明月别苑的明月姑娘伺候的不好么?”
话音才落,施方浩一个巴掌“啪!”地一声就甩在了施二夫人的俏脸上。施方浩的脸都扭曲起来,显然是气到了极点,怒斥:“瞧瞧你做的好事!没有堵窟窿的本事,偏爱到处捅篓子!圣上刚登基,就把鸿哥儿请封世子的上表打了回来,你还没看懂是什么意思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你偏要去算计圣上的亲舅母!真真……真真是愚不可及!成氏才是圣上的亲舅母,咱们又算什么,了不起加上个‘堂’字罢了,你……你是不把咱们全家害死不罢休!”
施二夫人初时还为着明月别苑的事堵心呢,此时听闻这一通斥骂,她才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也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了,哭道:“老爷这是什么意思?又不是我给大嫂塞个男人进她房的,切切实实是咱们搜出来的,况且族长也在场,她房里有个男人,咱们疑心也是应该的,如今疑团解开了,既不是,也就罢了。怎么圣上还能因着此事治咱们的罪么?”
“蠢货!”施方浩恨得牙根痒痒,“你中了成氏的计,还敢挺脖子!族长是什么人?你以为她像你一样蠢,看不懂形势?如今你还指望着他给你做见证呢,求着他不倒打一耙就是你烧高香了!你口口声声要谋夺长房爵位,这话已经原原本本的送到圣上耳朵里了,今天下午圣上将我叫到朝乾殿,说顾及英国公府的面子,就不明着下旨意了,命我即刻带携家眷前往山西赴任!你知道圣上授予我的是什么官职?知州!区区六品的知州!”他气极,挥手就将炕桌掀翻在地,炕桌上的玉柄锡包紫砂壶应声而碎,里头的茶叶沫子带着汤水溅落一地。
施二夫人有些怔忡,反应过来,连哭也顾不上了,忙拉着施方浩的袖子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去求圣上,好歹我也是他的二舅母,他怎能一点儿脸面也不给……”
施方浩憋了一肚子的气,撒出去泰半,此时颇有些丧气,甩开施二夫人,指着她道:“你可真真是个丧门星,原本圣上继位,再不待见咱们二房,好歹咱们也是正经子的皇亲,即便不能承爵,给鸿哥儿荫个官做还难么?这回子好了,二丫头也要随咱们去山西,一个六品官儿的爹,日后还能再找到什么好亲事,连鸿哥儿也被你毁了。”
施二夫人放声大哭。
施太夫人也听着信儿了,急得了不得,立即就要进宫面圣,身边的丫鬟婆子们死活拦住了,闹了一通,施方浩才赶紧扶着施太夫人,给她顺气儿道:“母亲万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儿子也回了圣上,说母亲年老体迈,前往山西路远颠簸,只怕母亲这身子骨儿受不住,圣上仁厚,还夸了儿子孝顺,万事想着母亲,便特赐母亲仍留英国公府,好生将养。”
施太夫人仍哭道:“你们都去山西,留我一个老婆子在这府里做什么?受成氏的气么!”
施方浩将人都打发出去,才劝道:“母亲想想,日后儿子去了山西,这是圣上亲自下的旨意,若是没什么缘故就难再回来了,母亲留在府里,逢年根儿底下,谁也不能防着儿子为母亲尽孝不是?况且山西虽好,倒底与京城水土相异,儿子也怕母亲住不惯,若因此病上一场,儿子可还怎么活?”他也是了解他这个亲娘的,留她在英国公府给长房添添堵,也能让他出口气。而且她辈份高,又有圣上让她留府的话,就算是成氏当上了一品夫人也不能将她如何。
施太夫人也不是个蠢的,此时冷静下来,自然听懂了儿子的意思,她留在府里,日后若说实在想念孙子孙女,还能将他们接回来。
施二夫人撒泼打滚哭闹个没完,硬说就算是吊了颈子也不走!施方浩将她捉起来连扇了四五个巴掌,才老实了。施家二房连夜收拾,路途遥远,能带的东西并不多,多是一些细软。日常所用之物,还得到了任上再添置。
第二日一早,施家二房就起程了。
☆、103册封
到得八月二十,是个吉日,宫里来人宣了旨意,册封老英国公嫡长孙施源为世子。
这样的大喜事,阖府都跟着欢喜起来。
大管事已经吩咐下去,到各亲眷府邸报喜信儿。施源陪着宫中来的内相,略用了盏茶,又递了银封儿,才将人送出去。整个府中都是喜气洋洋,大大小小的奴才都得了赏,主子好了,身边伺候的奴才自然身价也跟着涨。
成氏捧着那个祥云瑞鹤绫锦缎子的玉轴,坐在直棂窗后,窗外蝉鸣绵绵如纱,微风缕缕从帘帐底下溜进来,她不禁有些失神。大约也是这样一个时节,那时她才刚被诊出来有了身孕,也恰是那一日,册封施方焕为世子的圣旨就发了下来。她全都记得,那些事情似存于她心中最显亮的位置,她只要稍一回想,就清清楚楚。那个平日里难得一笑的男人是多么的开怀,她抱着圣旨,他抱着她,窗下偶尔掠过两尾游弋的锦鲤,映着夏日的清光,波光潋滟。
后来先帝下旨将英国公及世子赐死,那一日风雪漫天,昔日威风赫赫的大将军卸冠上伽锁,被人押着,快转弯不见时,他回过头来,隔着茫茫雪幕与她遥遥对视,他让她回屋去,她固执的摇头不肯,她追出去很远,后来腿脚都没了知觉。她被人抬回去后,在床上足足躺了三日,大夫说孩子保不住了,让她落胎,否则带累得她亦会身子受损,她咬牙硬挺了下来,她没剩下什么了,只有他留给她的大儿,还有腹中这个孩子。
她一直不记得自己那时是否哭过,她好像并没有哭,眼泪似是全流干了,这一生爱过那样一个人,便是孤独一世,也没什么。
她站起身将圣旨供到香案上,望着窗外的繁花盛景,良久,将脸埋进手掌心里,许久都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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