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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奈安守在伊利斯的床边,等待对方熟睡后才离开。夜色深沉,屋里并未开多少灯光,柔和了他的轮廓,更突显出疲惫。
他不由回想起了过去,那时家族争斗激烈,犹如雄狮抢夺草原,随时可能深深从对手身上咬下一块肉,鲜血淋漓。他的父亲早年因病去世,母亲又是个脾性弱的,坚持不住多久便抛下他改嫁,从此音信几乎断绝。幸好祖父看好他的能力,力排众议,把他培养成继承人,而奈安也不负众望,最终坐上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但长年的不安和躁动为他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痕,许多个夜晚,他毫无睡意,就这么消耗着自己的精力。
某个学医的好友建议他接受治疗,早些解决心理上的问题,否则这般下去,任他再健壮都会日渐虚弱。当狮王失去了利爪和牙齿,就会马上被觊觎的对手们撕咬、杀死,直到夺走他所有的资源。奈安自然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腾出时间,但一直没有找到有效的方法,甚至萌生了借助药物调节的想法。
“这样有效,但副作用太大了。”朋友告诫他。
最终真正阻止他的是伊利斯——对方刚被经纪公司安排出道,骤一露面,立马凭样貌和歌声攫取了大众的关注,令无数同行嫉妒得发狂——但那嗓音确实是天籁,哪怕对音乐不敏感的人,都会忍不住驻足,侧耳细听。
奈安被某个曾深得他信赖的下属背叛,幸好及时抢救过来,在医院休养了很长时间,正是在这期间,他偶然听到了伊利斯的歌,不知为何,心底的躁郁与愤怒逐渐平息,令他冷静下来。按理说,奈安不应放纵自己沉浸其中,但他留恋着来之不易的安稳感,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从此,伊利斯在他的生活里留下了无比浓重的一笔,最初他的确有过远离的想法,可太难了,只要尝试过被白鸟的歌声治愈,就舍不得放弃。没多久,奈安接受了现实,反正比起药物,听歌要健康得多,也更容易获得满足。到最后,他会在工作之余特意腾出时间,赶往伊利斯的演唱会,即使不能更靠近,但坐在台下,沐浴着明亮的灯光,注视那人显出圣洁光辉的脸庞,他觉得非常值得。
“……”窗外的风骤然变大了,或许是要下雨,奈安回过神来,默默地喝了一口酒。当然,他很久不碰真正的酒精了,杯中盛着的只不过是替代品,度数极低,倒是比普通的饮品更有酒的感觉。
忽然,腕上的通讯器响起,是事先连接到隔壁卧室的警报被启动了,他猛地起身,以为是伊利斯遇到了什么危险。然而进屋后,他才发觉对方蜷在床头,偏着脑袋,似乎很厌恶滴滴答答下着的雨。
奈安突然记起意外发生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伊利斯被困在损毁的悬浮车里,奄奄一息。可能惨痛的经历在对方的大脑暗暗存有印记,被相似的天气激发,所以伊利斯感到了莫名的恐惧,继而唤起了警报。理清原委,奈安松了口气,小声安慰着对方,并关闭了窗户,把雨水和寒冷隔绝在外。
见状,伊利斯渐渐停止了颤抖,但脸上仍有几分惶恐,这让奈安意识到,留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在陌生的地方似乎不太妥当。当他试探地要松开手,对方立即发出闷闷的叫声,好像从喉咙挤出不安的字眼,手指也抓住了他的衣袖。
“……好吧。”奈安长叹一声,稍微回到了恰当的距离,尽量用话语和表情哄对方躺回床上。毕竟在他眼里,过去和现在的伊利斯是两个个体,不可混为一谈,对这个伊利斯太过热情或温柔,不仅有种趁虚而入的愧疚,而且他自觉是对这么多年的感情的亵渎。尽管奈安从不考虑能得到伊利斯,但爱慕的心始终未变。
也许察觉到他的态度,伊利斯垂头丧气地喊了一声,像被雨水打湿了羽毛的雏鸟,缩了缩脖子,把自己藏进温暖的被窝。他还不想睡,过了一会,又悄悄瞥了奈安几眼,知道对方一直不走,才安心地阖上眼帘。
奈安靠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指尖放得很轻,触碰到伊利斯的脸颊,仿佛抚摸初生的花蕾,心中百感交集。在伊利斯遭遇意外前,他把自己居住的地方重新装潢,开辟了块地方,专门布置有关对方的东西,比如宣传照、影像资料等。那时他大约是单纯地期盼对方安稳富足,永远像白鸟那样放声高歌,也抱有一丝暗恋者的卑劣,由春梦中窥见想象的画面,想要玷污那份纯白。无论如何,他爱着伊利斯,却清醒地远远注视着对方。
紧接着,熟睡的伊利斯翻了个身,嘴里不知咕哝了句什么,眼尾有一点未干水痕。他看上去格外柔软,奈安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再次深刻地意识到,是不同的,他追求的白鸟隐藏在这具身躯里,苏醒的可能极为渺小。
……
第二天仍下着雨,并不光亮,外头看起来朦朦胧胧的,连最近的花园也只剩暗淡的影子,花枝东倒西歪。伊利斯醒得早,身上还穿着那套检查后被换上的长袖睡衣,头顶上方一盏昏黄的灯,将他漂亮的眉眼染了一层温和的光。或许是还在休养的缘故,他很白,比以前瘦了些,锁骨形状很明显。但他脸色倒是不错,原先失血过多的苍白已经消去,嘴唇红润,微微抿起的时候令人
', ' ')('很想凑近亲吻。
从前的伊利斯可不会很这样,他高傲,仗着与生俱来的才华永远俯视着人们,而经纪公司也将他塑造成高岭之花,用这样的名头吊着那些上流社会的人,让他们支持、爱慕和吹捧伊利斯。他是白鸟,却被囚于可恶的牢笼中,放声歌唱是假象,真正的自由远在无法触及的地方。
但现在——
奈安感觉有什么正抚摸自己的发顶,惊醒了,抬头看去恰好对上伊利斯疑惑的眼神。他没等对方开口,只是顿了顿,又说:“这么早就起来了?不多睡会?”
伊利斯迟疑了片刻,摇摇头,把手放在腹部。
“饿了啊。”于是奈安立刻明白了对方的需要,接着说,“那我让人给你做点东西吃,先洗漱吧,来,跟我走。”
卧室很大,包括了一个简单的浴室,奈安简单教了一遍,让伊利斯模仿,自己则礼貌地退到门外。大宅的很多地方都做过安全处理,不容易出现滑倒等事故,也没有什么特别尖锐的物品,加上门是开着的,他能听见伊利斯洗脸的声音,所以放心留对方待在里面。过了一会,伊利斯带着一点水汽出来,可能是不小心弄湿衣服了,抓着下摆要奈安去看。
奈安呼吸一促,避开对方不经意露出腰身:“没关系,这里还有新衣服,换上就好。”他取出一套干净的衣物,摆在床边,却不肯帮对方换。
伊利斯似乎有些生气,视线在床和他之间打转,好像需要他过来。但奈安不想占一个失忆的人的便宜,况且他确实曾对伊利斯有过不堪的念头,并没有太高的自信去控制住自己的欲望。他们僵持了一会,最终伊利斯揪着衣服,清楚这个男人不会上前,便背过身摆出自己动手的姿态。
“我在外面等你。”奈安难掩心虚,走出卧室,转过头看向挂满了画作的走廊墙壁。
画作的主题自然还是伊利斯,出自大师手笔,外面完全看不到。一部分是经纪公司那边放出,在各种慈善活动上拉高人气用的道具,还有一部分是奈安自己找人定制,当做某种情感寄托的存在。他觉得有些可笑,生活好像从不会优待他,过去离得太远,爱而生惧,以至于他连单独和对方见一面都做不到;现在靠得太近,却已经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每一次接近都让他感到悲哀。
可能恼怒他刚才的做法,接下来,伊利斯闹脾气似的故意垂着头,闷闷地吃着早餐,任凭奈安怎么细心地照顾他,都没有给过笑脸。奈安有些无奈,但觉得这样或许对彼此都要轻松,便也没太在意。
因为待在了有利于病人恢复的庄园里,奈安的很多工作也只能带过来这边,伊利斯倒是意识到他要忙,乖乖跟在身后,然后在书房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着。这里同样有放歌的设备,还有不少奈安紧急购置的适合低年龄段的画册,据说伊利斯从前很喜欢这样的纸质书。
虽然他希望对方尽早恢复记忆,但这并不容易,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同时伊利斯的心情是其中一个影响结果的重要因素。
奈安按照惯例,给留在星球上的医护团队发送了一些信息,催促他们尽快研究人体记忆相关的东西,并约好下一次为伊利斯全身体检的时间。话题主角却一无所知,津津有味地阅读图画书,又装模作样从一旁的书架取下根本看不懂的类型,觉得无聊才丢开。歌声不断,属于伊利斯的往日荣光就在书房内回荡,不仅平复了奈安对工作、大量文件的烦躁心情,而且使对过去毫无印象的伊利斯不自觉哼唱起来。
受了伤的喉咙自然不如从前,但伊利斯居然自己选择了那些美丽的旋律,这让奈安心底多了几分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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