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路曼看着装在密封袋里沾满血迹的餐刀,摇了摇头。
警官脸色一变,“可是这上面只有你一个人的指纹。”
路曼咬唇,不答。
警官把密封袋扔到她眼前,怒喝道:“路曼,你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路曼抬起头,扫了一眼他的胸牌,“陈警官,乔珊死了吗?”
陈警官被他噎了一下,“目前还在重症病房还没脱离危险。”
路曼的手不经意地颤了颤,她说:“既然乔珊还活着,就请别把我当做杀人犯一样审讯,我没有杀人!”
“你知道你在跟谁讲话吗?”
“知道,人民警察。”她把人民警察四个字咬得很重。
人民警察,忠诚为民,秉公执法!
这是贴在警局墙上的标语,路曼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
陈警官目光深沉地打量了她一眼,合上了记录本:“收监,收监期内,不准任何人探视。”
路曼走进收监房的时候在想,自己的人生真是大起大落,爱情她得不到,梦想,现在看来也是远在天涯了。
“小瑾,你还在机场等着吗?你知不知道我被当成杀人犯关了起来。”
路曼趴在铁栅栏上,喃喃着。
刚才她被警察带走的时候,林生俯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他要她只听不答,重要的事情上一昧的否认,凌晨希一定会找到办法把她保释出来的。
可是,他分明是不相信她的。
路曼蹲在角落里,把脸埋着膝盖里,想哭,却发现没有眼泪。
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她能做得只有等待,被动的等待……
路曼这这样安静地等了两天,可她没想到,她等来的不是保释的消息,而是法院的传票。
她听说乔珊终于脱离了险境,而乔家以原告的名义起诉了她。
路曼接到传票的那一瞬间,整个身体一颤,她在收监室吼道:“我要见凌晨希……”
无果。
最终她被告知,还没开庭前不能接受探监,路曼不死心,追问他们说凌晨希或是林生有没有来过。
年轻的女警官小李,悲悯地看了她一眼,却只是摇头叹了口气。
路曼不知道那时候自己是什么感觉,只觉得一股气血往上涌,整颗心都凉的发颤。
是谁说要护她周全,又是谁说,只要她要他命,他就会给?
可他连一眼,都没有来看过她……
路曼被收监的第五天,见到了除了警察之外的第一个人。
穿着一丝不苟黑色西装的男人端坐在她的面前,自我介绍。
“路曼小姐,我是陆雁南,你的辩护律师。”
男人凝视了她一眼,把手里的文件轻轻地放在桌上。
他的声音如轻烟飘进路曼的耳朵,很远又很近,却复苏了她的所有思绪。
陆雁南,A市大名鼎鼎的常胜律师,听说他所接的官司,从来没有败诉过。
凌晨希找他来替自己辩护,是不是意味着他真的如林生所说,是相信自己的。
“我认识你!”路曼干哑的声音很平静。
陆雁南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膀,“在A市,认识我的人很多!”
他身上的那股自信,是在他的常胜岁月里濯炼出来的。
路曼的心里,隐隐燃起了一丝希望。
“是他让你来帮我的吗?”她连自己都没有发现,此刻她沙哑的声音里有股难以抑制的欣喜。
“谁?”陆雁南偏了偏头,眼底有些疑惑。
路曼的脸色一变,“不是凌晨希找你来的吗?”
陆雁南嘲讽一笑:“路小姐,你是天真还是傻,你刺杀凌晨希的未婚妻也就是凌家未来的少奶奶,你觉得身为乔珊的未婚夫,凌晨希还会找人替你辩护吗?”
浑身涌过一阵冰凉,路曼的整颗心瞬间跌到了谷底。
陆雁南笑了笑,“你也不必那么消极,我陆雁南既然愿意接下这个案子,就有百分九十的机会胜诉。”
“陆律师,我没有钱。”路曼自嘲地笑了笑。
“我是你的援助律师,不收分文。”
陆雁南眼里的坚定告诉她,他并有欺骗她。
“你为什么愿意帮我?”路曼有些疑惑。
“你知道在A市,我只把谁当做对手吗?”陆雁南眼里有丝捕捉猎物的兴奋。
路曼摇摇头,她知道陆雁南已是意外,怎么会清楚那么多。
“是楚宁!”他顿了顿,“楚宁跟我一样,自从踏入律圈,从来没有吃过败诉,我很想知道,我们两个强强对决,谁会独占鳌头。”
路曼看着他,隐隐明白了什么。
“乔家请的律师,是……楚宁?”言辞犹豫,内心却已经笃定。
陆雁南的眼里涌过一丝欣赏,“不错,看来你已经知道我的答案了,但并非乔家,律师是凌晨希请的,他给乔珊请的辩护律师正是楚宁。”
耳边有什么嗡嗡作响,陆雁南后来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凌晨希非但不救她,还要置她于死地吗?
路曼攥着心口,不可能,不可能……
“我不相信……”她呜咽道:“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怎么可以?”
“你骗我!”她指着陆雁南颤声道。
陆雁南抱着双手,靠在椅背上,眼里尽是不屑,“骗你?可笑!”
“路小姐,我是谁?我是陆雁南!我的时间很宝贵,若是浪费在这里骗你,岂不是大材小用了!”
路曼坐在椅子的身躯一颤,手无力的垂下,砸在木漆桌子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眼泪,从她眼里涌出,汹涌不止。
陆雁南第一次看到女人哭,他有些慌了神,抽了一张桌上的纸巾,手却愣在原地,最终还是怅然地垂下去。
他能感受出来面前坐着的这个女孩儿,骨子里散发着一股倔强,很像记忆中认识的一个人。
“你真的如传言般,喜欢……”
“不!”路曼抬手缓缓抹干了眼泪,眼里闪动着斑驳的恨意:“我恨他!”
他不拉她一把也罢了,为何还要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路曼想,她曾经多爱凌晨希,此刻就有多恨他。
虽然恨他对自己来说,痛彻心扉!
由爱生恨的感觉,那么熟悉。
陆雁南的心底,隐隐有些心疼起眼前的女孩。
听说,她才十八岁,十八岁如花似玉的年龄,竟然要遭受这种罪,真是让人有些惋惜。
陆雁南想着想着不自觉地诧了神,这是已经很久没发生过这种事。
他吸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才朝路曼道:“那么路小姐,你现在愿意听我说说这个案子吗?”
路曼咬着唇,非常用力地点了点头。
陆雁南低声跟她说了几句话。
路曼听完,蹭得一声站起来,被她拖倒的椅子在地板上滚了一圈,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我没有罪!”她朝陆雁南吼道。
陆雁南脸上没有太大的异样,似乎路曼的反应已在他的预料之内。
“路家孤女,寄养凌家七年,因为觊觎凌氏集团总裁凌晨希,在后者的订婚宴上,蓄意谋杀他的订婚妻子乔珊,以至于乔珊至今在重症病房内昏迷不醒。”
“这是这几天的新闻上,出现的最多一句话,简而言之,路小姐在A市已经身败名裂,所以这场官司打赢也罢,不打赢也罢,你在舆.论里,都是公认的杀人犯,还不如听我的话,兴许能少受点牢狱之灾。”
陆雁南的眼里有一种淡薄,是那种没有人情味的寡凉。
路曼看到他的眼中的自己,似薄履,随时可弃。
她掀着脱了皮的双唇,一字一顿道:“我没有杀人,我绝不认罪!”
陆雁南怔了怔,不动声色地收起文件夹,站起。
“我希望你好好考虑考虑,三天后,我再来探访你。”
“陆律师。”路曼叫住了陆雁南的脚步。
陆雁南转过身子,眉梢轻轻挑起,这是他困惑的表现。
“你也相信我是蓄意杀人吗?”
陆雁南凉薄的唇掀了掀,答案很公式化:“我没有证据不信。”
“你们律师为了打赢官司都是这样草菅人命吗?”路曼问。
陆雁南薄唇微抿,冷漠的声音淡淡飘入路曼的耳朵。
“或许你可以想象,这不失为一种绝地逢生的方法。”
他手扣上门把手的时候,路曼在他背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说:“陆律师,我按照你说的做。”
闻言,陆雁南的嘴角勾起一丝志在必得的笑意。
***
开庭时间是一个月后。
路曼不再像前几天一样,折腾自己,而是准点的吃饭,睡觉。
而这期间,她竟然苦中作乐的发现,警局里的伙食还不错,至少不至于难以下咽。
女警官小李巡视的时候发现,她不再向之前一样嚷着要见凌晨希,心里反而有点诧异。
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新闻,她倒是听说了不少,只是她的眼睛却告诉她,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恐怕不会有勇气拿起刀杀人。
不过,她也听说了她精神有些问题,小李也见过一些相似的案例,最终还是理智战胜心中的怜悯。
一个罪犯不值得怜悯,她对自己说。
以至于,路曼把她叫住的时候,她甚至来不及收起自己嘴角的鄙夷。
“姐姐?”路曼见女警官没有反应,再次唤了一声。
“咦?”
路曼苦笑了会:“姐姐,这里面很无聊,能不能给我找本书看?”
她的脸色很惨白,声音有淡淡的哀求,可不知为什么女警官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这种感觉,就像晚上一人在家,看鬼片看到一半,却突然停电了一般。
无法形容的那种诡异的感觉。
“姐姐?”
路曼试探般的声音再次传来,女警官定了定神,厉声对她道:“你在这里等着!”
路曼看着她急冲冲的脚步,自嘲地想,现在她已经可怕到这种程度吗?
不过是要本书,就把人吓成了这样。
不一会儿,有几本书从栅栏外扔了进来,差点砸了路曼的脑袋。
她抬头看去,只看到女警官远去的背影。
伸手把那些书拾了起来,再逐一排开。
这三本书挨次的顺序是基.督教的圣经、佛教的佛经,还有道德经!
路曼的嘴角不免抽了抽,警局的藏书真的是很符合这里地方设立的本意,很特别!
她本来还指望来本小说,想来这个愿望已经泡汤。
手放在圣经上顿了顿,路曼转而捡起中间的那本佛经。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深夜寂静的收监房,路曼低喃着句佛家的经典,直到天明。
***
三天后,原本井然有序的警局有些混乱。
医生站在陈警官面前,很严肃的建议:“这个犯人精神有些问题,我建议先隔离治疗。”
陈队脸色有些沉:“会不会是装的?”
“她没有通过我的测试。”
医生说的测试是什么,陈队心里很明白,但他还是问道:“可是我看前几天,她的精神都很正常,会不会是抑郁症还是什么的?”
“陈队在怀疑的专业知识能力吗?”男医生一脸沉色道。
陈警官默了默,看着身旁眼睛几乎被抓瞎的女警官小李,“我没有这个意思。”
路曼疯了……
听说,她在警察小李送饭的时候,猛地扑倒栅栏边,抓着他的头发就往嘴里塞,若不是那小李身手敏捷,怕是连眼珠子都要给她抠下来。
听说,收监室里不知何时多出的几本书,只剩一些散页,其余都消失不见,而有人惊恐地看见她的嘴角有书页的残渣。
听说,她半夜会在收监室里发出恐怖的叫声,就连隔壁监室的犯人都恐慌的抗议。
还听说,她为了出去,撞得头破血流,甚至废了自己的右手。
她偶尔也会清醒,清醒的时候,她会抱着自己右手痛哭。
陈队看着她那个模样,忽然想起案件记录里面曾经写道,路曼已经被巴黎学院录取,打算不日就起程去巴黎求学,却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
一个梦想成为画家的人,看见被自己亲手废掉的手,该是什么的感觉?
陈队当警察十五年,第一次对一个杀人犯起了怜悯之心。
一个疯子,无意识间做了傻事,是不是也可以被饶恕?
这消息传入凌家的时候,正值晚餐时间。
凌母手里的钢叉在瓷盘上碰出一声清冽的脆响,一室寂静无声。
“吃饱了。”她轻声说着,然后起身回房,脚步有些虚浮。
凌父急忙上前扶住她,二人缓缓消失在楼梯的尽头。
唯有凌晨希,面不改色地切着盘子的牛排,刀盘磨擦的“嚯滋嚯滋”声规律地响起,传到耳朵里却格外的可怖。
李婶却眼尖地发现,凌家大少爷握着餐刀的手青筋暴起,指尖乃至整个身体都轻轻颤抖着。
她沉沉地叹了口气,她不相信路曼会杀人,即使她是凌家除了凌晨希之外唯一一个知道她有病的人。
这么好的孩子,终究还是毁了……
而在城南的一间公寓里,陆雁南在书房里研究着路曼的开庭资料,晦暗莫生地勾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