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永寿正吃菜喝酒,却见莺儿又端了两壶酒来,说是姑娘怕酒不够,又赏他们的。永寿便嬉笑着道:“怎么劳动姐姐亲自来。正好永福被他老娘叫去了,如今只得我一个了,这两壶酒算是便宜我了。”
莺儿笑骂道:“算你运气好。也是姑娘心好,要我说,你们成日跟着大爷,什么吃的喝的没有,便是今日,说是去学里,谁知道又去哪个酒楼吃香喝辣了,哪里短了这个?”
“我的好姐姐,我在那破疙瘩地方,哪里有好吃的?便是今天,大爷倒是吃饱喝足了,哪有我们的份?”永寿贼兮兮笑道。
“胡说。大爷手头向来散漫,有他吃的难道没你们喝的?少在这里装可怜,谁信你胡说八道,嘴里没一句真话。”
永寿已有了三分醉意,又见平日素来不搭理自己的莺儿今日格外耐心,一时不查,便道:“哪个胡说了?你知道大爷今日吃的什么,可不是酒菜……”
是夜,莺儿向着薛姨妈宝钗回道:“说是那学里有两个附学的哥儿,不知是哪家的亲戚,正经名字也没人叫,因他们长得好看,素日里大家都只叫他们‘香怜’‘玉爱’。前些日子大爷费了好些银钱,跟他们好上了,正是兴头上,偏大爷去了庄上,几日不见又怪想的,这才急乎乎回来,说是去学里,也不过是应个卯就带他俩个出去了。”
薛姨妈早只贾府学里有些个腌臜事,倒也不吃惊,只说宝钗听了莺儿一番话,早红了脸,斥责莺儿:“你听了人什么瞎话,这也是好拿来混说的?”
莺儿万分委屈,分辨说这都是永寿说的,她不过按吩咐办事。
薛姨妈打发了莺儿下去,方向宝钗叹道:“也是我没料到,按理说这些个事很不该污了你们女孩子的耳朵。你哥哥这边等我再问他,只有一遭,莺儿这丫头,虽说是听命行事她也算不得已,可你看她刚才那样,一番话说下来,毫不见脸红。知道的,说她年纪小懵懂不知事;不知道的,还当她司空见惯不以为耻,反而连累你的名声——身边大丫头这么个样子,当姑娘的又能好到哪去?你隔日好好教导教导她,与她分说明白了,不论是不懂事还是不懂礼,都得改过来。”
这却是薛姨妈的借题发挥,莺儿这个丫头,在书上那就是典型的不懂事:同宝玉说金玉说自家姑娘难得的好处,这或许是另有他人授意,但她同贾环玩耍吵架时的表现,却是怎么也不算一个好丫鬟的。薛姨妈今日让宝钗教导莺儿,一则针对的是莺儿自己,二则也是暗暗敲打宝钗,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翌日,薛姨妈便叫了薛蟠来责问,因是查证属实了,薛蟠便只老老实实听训,心想不过被母亲念叨几句,不痛不痒也就完了,偏薛姨妈今日格外唠叨,絮絮叨叨责个没完
一时薛姨妈哭诉道:“你这个不懂事的,学堂里这么个清净地方,你还能做出这种混账事来,偏又是在亲戚家里,叫人家笑话。如今宝玉也去学里念书了,你这般行事,万一带坏了他,我如何有脸面对你们姨娘?她就宝玉一个哥儿,最是懂礼上进,偏偏叫我这个孽障儿子带坏了,我如何说得过去?”
薛蟠早已积了一肚子不耐烦,听到此处立时就发作起来:“凭他宝玉就是天王老子,什么事碰到他就不得了了。他哪里要我去带坏,说什么上学,整日跟那个秦钟唧唧歪歪挤眉弄眼的,这是做什么呢?”
“你莫要胡说,自己不学好就要拉别人下水,打量别人都跟你一样呢?”
薛蟠最是个心直口快的,闻言便道:“谁胡说了?学里人人都知道,一个秦钟不算,连我那俩个香怜玉爱也想一起搭上,他无非就是比我长得清俊几分,跟我一样的行事,怎么他就是上进,到我这里就是孽障了?”
薛姨妈犹自不信:“你自己做下的丑事,我不过说你两句,你何苦非要扯上别人来垫背,说这些有的没的?”
薛蟠见母亲不信,越发急了:“妈既然不信我,索当没我这个儿子。宝玉千好万好的,可惜他也不姓薛,当不了妈的儿子。”说罢就抬脚要走。
宝钗原被薛姨妈留下内屋旁听,见二人闹成这样,少不了出来拉住薛蟠:“哥这是做什么?有很么话不能好好说,偏要这般闹,再把妈气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哪个闹了?我做的事我承认,妈说我我也听了,何必处处拿个宝玉来比我?”
如此种种,不过是薛姨妈一计。前番薛姨妈刚贬了宝玉,偏生过了两日宝玉便跟宁府里秦钟结伴上学去了,倒让荣府里上至贾母王夫人,下至宝玉屋里的丫鬟都喜出望外,个个只当宝玉从此要蟾折桂飞黄腾达了。薛姨妈明知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偏无法跟宝钗明说,又怕让宝钗那些小心思死灰复燃。正急得没法子,偏生薛蟠回来了,又急着要去学里。薛姨妈立时回想起了学里那些事,于是定下计策,扬宝玉抑薛蟠,激起薛蟠的急子来,借他之口将诸事分说清楚。
目的既已达到,薛姨妈便哭道:“哪里是我要那宝玉来比你?这府里谁不这么比着,只说我生的儿子没用,人人都只叫薛大傻子。我不过说你一回你就受不了,我被别人说了多少回,我朝谁闹去?”
薛蟠听母亲受了委屈,登时恼道:“谁说了?妈说给我听,我找他算账去。”
“你自己做得,还不许别人说了?你便是禁了不让人说,还能不让人想?横竖是我命苦,老爷走得早,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偏儿子又不成器,活该被别人看轻。”薛姨妈继续哭道,“况且这又是在亲戚家里,你找谁说去?你这么一闹腾,我们还怎么住这里?”
薛蟠闻言便道:“那就搬走!我们自家又不是没有地方,何苦在这里受人气。”
薛姨妈等的就是这句话,她原担心薛蟠因着这许多狐朋狗友不舍得离开,到时还得花功夫劝服他,今日凑巧,便趁机继续发挥了一下,话赶话让薛蟠提出了搬家的主意。
接下来的事便好办多了,薛姨妈假意思索片刻,同意了薛蟠的提议,于是三人坐了下来,开始商量细节——当然,二比一的情况下,其实这也就是一个形式,无非就是将薛姨妈母女早已商量完毕的事拿到台面上,在讨论过程中诱导一下薛蟠,然后这事就变成了薛蟠主导,薛姨妈母女附议的了。
就这样,薛蟠以为自己提出了搬家这一大主意,得到了家人的一致同意,并且自己还再接再厉,已薛家新任家主的身份决定了其中各项事宜。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美好的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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