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血肉模糊的一团已然冰冷,但玄君能感受到他曾经残留的体温。这个被粗暴拉出母体的孩子诞生得太早了,与他曾见过、祝福过的每一个孩子都不同,因为太过稚嫩而有些发育未完成的可怖·····但他还有救,神明的血统将他艰难地留在人世间。
玄君十指死死地揽着这个轻软的身体。
一一他是你的孩子。
已经昏迷过去的辛枝这样说着,挑衅地看着他,眼中是将他溺毙的毒液。
在母体内时,他只能感受到这个孩子过分纯厚的血脉,而婴儿诞生于世后,笼罩在他身上那层遮蔽薄纱清晰褪去,他的一切在神明眼中尽数可见。
即使萦绕着沉沉的死气,几乎快要逝去,但玄君可以看出一一这个婴孩与自己的关联。
在那个被诱惑的神明摒弃一切礼教任凭本心放纵的夜里,混血的婴孩开始孕育。
这是不对的。
有违礼法、背弃人伦···作为神明,他与凡人诞育后代,违背了天道铁律,作为臣子,他玷污了人君的血脉,犯下大错,作为亲人···他又肖想着自己家人的伴侣,酿成恶果,无颜承担。
可怀中的血肉是自己的孩子。
他仍是周氏未来的气运之子。
辛枝这一步走得太过激进,他难以招架,又不得不接。
玄君最后沉沉地看了一眼浑身沾血的辛枝,她被掏空的身体被神力强行拼合,只留下满床的鲜血和她甲缝里残留的碎肉昭示看方才的惨烈。
天生之神召御万物,他本该是无情无欲、所向披靡的。
是辛枝让他明白了爱,也是辛枝让他尝到了恨。
玄君闭了闭眼,面色惨淡阴沉,他知道在这场博弈之中,他败了,败给了一个自己本该瞧不上的凡人,他扭曲地爱着她,此时同样扭曲地恨着她,他想挖出她的心来看看,想饮下她的鲜血,想亲口问问她,是否靠近自己的第一天,她就已经在心中规划好了一切?
但他也清晰地明白辛枝的答案,同样明白自己此时已经别无选择。
玄君眉心渐起金光,淡淡的鸟形纹路浮现在他身后,长羽波澜,纵身腾云,他咬破舌尖,
衣带无风自舞,以自身神力为引发动术法。
江水彻底封冻,灰白水面堆迭雪屑。
斥候纵马回来,高声报告:“大人,冰面已足够骑马作战。”
欧阳浔点点头令他下去,远远眺望着江水对面的军阵。
无愧战神之名,赵拓的声望与能力绝不容小觑,即使他此时干枯瘦弱,曾经单手可以掌握的重枪此时换成了更加轻便的长刀,即使他身无官服,灰白乱发如同寻常农人。
但他本身的存在无异于一根定海神针。
他苍老浑厚的训斥传遍了整个阵地,简短冷厉,带着数十年杀伐的锐气,呵斥着每一个动摇的士兵,挥走附骨之蛆般的胆怯。
周氏的军队在认出他之后先是激动,随后仿佛每个人都有了底气似的,几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恐惧消头了,他们重新找回了战士的勇气和火陷,原本呈现散乱的排布也更加紧密。
赵拓只在最初时向江水对面看过一眼,怔了一瞬之后便转回头去,从容排兵遣阵。
周氏的军队听从着这位几乎将一生都献给战场的将军,井然有序,在极寒暴雪中呼喝回
应,握紧长枪盾牌,结成精炒的军阵。
而欧阳氏这边,即使兵强马壮,但每一个大历儿郎都是听着赵拓之名长大的,儿时谁不曾幻想自己便是赵将军,对这个天下间名的男人怀有热血懂憬和敬佩?
他们自然听到了对手的骚动,也自然认出了那个闻名天下的“战神”。
即使英雄老去,孤狼迟暮,谁又能如此自大地确信自己就是覆灭旧时传奇烈火的那一个呢?
欧阳浔解下腰间的虎符,他低头把玩着这个还带着他体温的小物件。
这是他亲手夺来的,沾染的鲜血才刚刚拭尽。曾经他只是想报仇,现在他已经担下了更多沉重的东西。
“霍大人。”他抬起头,郑重其事地伸出伤痕累累的手,将他的信任与诺言递给这个沉默
寡言的男人,“我完成了我所承诺的,希望你也能遵守自己的应诺。我欧阳氏的每一个儿郎都是为家族的利益而战,与我的心意无关……他们悍不畏死,却也不可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