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氏老宅坐落在茂密幽森的山林之中,一面背靠断崖,一面是广袤的墨绿林海。
辛秘躬身伏在矮树丛中隐藏自己的身形,咬唇有些踌躇。这两条路对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断崖虽然有小路通至山下,但是植被稀疏,光秃秃的,不利于隐藏,直接进入丛林又会有猛兽潜伏,她可不是这里山林的宠儿,也没沾多少唐锦的气息。
如果霍坚能逃出来就好了。他在的话就可以带着她从断崖离开,或是直接进入山林躲避,有他的武力值在这些都不算艰难。
……如果他能逃出来就好了。
辛秘又咬了咬唇,把这些软弱的想法丢出脑海。
霍坚承诺过的,要转投她麾下。做她的人,就不能这样轻易地被抓……甚至死掉,他一定会出来的。
他必须出来。
她不再去想这些问题,专心应付眼前的局面。唐氏老宅里现在吵闹冲天,隐约还有追逐打斗的声音,又有好几批小队人马被派出来搜寻,脚步凌乱,时不时逼近她的藏身之处。
如果没有霍坚,她自己一个人是走不远的,辛秘决定等一等他再做打算。
就一刻钟。她对自己说,也在心里对霍坚说,我只能等你一刻钟。
一刻钟足够那些欧阳氏家兵地毯式搜索过来,她身姿灵活,也许能躲藏一时,却躲不了太久的。若到时霍坚没有出现,八成已经被抓了,她的背后还有整个家族,如果她落进欧阳氏手中,不管是被活捉还是被杀掉,对辛氏来说都是抽骨之痛,理智让她绝对不会为了一个人放弃自己守护了上百年的家族的。
没时间思索太久了。辛秘悄无声息地将衣裙下摆撩起,在腰间系好,露出穿了绸裤的双腿便于行动,她蹲着身在矮树里移动,一丝动静都没有发出。
欧阳家的众人不会是走着来的,他们一定有载具,有马匹。
她一个翻滚,从林间的阴翳掩盖下快速移动着。上山的路在老宅东北边,他们折返回来的车队是从西北方回来的,为了不被他们看到,那些人一定不会明目张胆地将车马驻扎在北门外,要更远一点。
所以,目前宅子里只有唐氏护卫们自己的马匹,数量有限,无法让大队家兵上马追逐。
辛秘垂了垂眼帘,心中微有打算。
“咴——”马厩处忽然传来马儿的惊声嘶鸣,分成小队搜索的欧阳氏家兵立刻注意到了那边的骚动:“马厩有动静!”
因为一时冲动放跑了人的欧阳治面色铁青,大手一挥:“去查!区区一个女人,不能让她跑掉!”
立时便有两个小队领命奔跑而去,欧阳治脸上黑沉沉的,焦躁地来回踱步。这次确实是他惹出来的祸事,没想到那女人胆子这么大,被整厅的刀枪剑戟指着还敢跑,也没想到那女人身边的护卫这么强悍。
他侧目看了一眼站在一边同样面沉如水的欧阳浔,没有开口,嗤了一声喊了人跟自己继续在院中巡逻,没有赶去马厩。
他不是个完全的蠢人,知道辛秘狡猾,又被骗了几次,终于懂得谨慎一些。
果然,欧阳治刚走到走廊,就听到货仓方向有马蹄哒哒的声音。他耳朵一竖,忽地反应过来,现在这个院子里没有人会骑马奔驰,而货仓那里还拴着唐氏用来运送物资的马车,没有收拢进马厩里。
“哈!”他瞪大眼睛,狰狞地咧嘴一笑:“真当我欧阳治是傻子不成?声东击西这种低劣的小把戏还想骗到我!”
众人转头赶去货仓方向,远远地便看到一片腾起的烟尘,还有被马蹄践踏过的枯枝碎叶,板车上拴着的马匹少了一匹,欧阳治追出门去,一眼便看到惊慌失措跑得左突右闪的马,还有其上轻飘飘浮着的一袭浅蓝身影。
她看起来不会骑马,僵硬地伏在马背之上颠簸,像是随时要被甩落下来,眼见是走投无路了。
亲眼看到了人,这下欧阳治总算放下心来,不再怀疑有什么阴谋诡计,大手一挥,自己也抢过一旁的马翻身而上:“给我追!可以打伤,留条命在就行!”
欧阳氏的家兵急匆匆追了出去,一转眼这宅子里只留了不到一半的人。
欧阳浔也看到了那匹奔逃而去的马和上面可怜兮兮的背影,拧了拧眉,下意识觉得不太对。
这位小小姐向来该傲的时候傲,该谨慎的时候却也特别谨慎的。蜀地山川丘陵密布,他们又是在根系茂密的树林里,即使有开辟的平缓山路,她一介没有武功傍身的女流,又怎么会选择和常年戎马作战的军士拼马技呢?
何况即使真的骑马逃脱,进了山,她又如何一个人生存?
他不明白对手的想法,却懂得尊敬自己的对手,辛秘不是傻子,相反,她是个极其聪慧并且思路明确的人,不会做傻事。
身后属于他的私兵低声问他的决定,欧阳浔皱了皱眉:“不用找她,跟着刚刚跑掉的那个护卫留下的痕迹,找找那个男人。”
霍坚着实是悍勇,电光火石之间将辛秘丢出窗去,还留在厅里的人一时间惊愕,都知道重点是那个女人,率先伸手去捉她,没想到霍坚竟也不趁此机会逃跑,拼着臂上挨了一刀直接抢过一旁兵士的弓弩,一个鹞子翻身上了横梁,在高地用弩箭几发连射阻住了众人破窗追击的步伐。
他似是并不畏惧流血和痛楚,手臂的伤口都不包扎,大片的血液泼洒在地面,厅中欧阳家兵不久也掏出弓弩回射,他以横梁为盾躲闪一番,竟硬生生靠着下方射来的弩箭击穿了木质屋面,逃到檐上去了。
一翻动作行云流水,那是经过了千万次生死锤炼才练出的战斗本能。
欧阳治对这种功夫出色的武人心怀忌惮,自己又不能分心去追他,于是点了数个小队去追击,那男人一柄长刀已经脱手掷出,弯身从靴筒里取出两把匕首,以一敌多,悍勇无匹,竟硬是走脱了。
只是他走得狼狈,身下的血和留下的痕迹难以遮掩,循着痕迹追他并不困难。
欧阳浔有种预感,那位清高无比又爱对护卫发脾气的小姐,不会这样丢下他纵马离开的。
“……”霍坚撕开自己衣服的下摆,将它迭成一条长布,粗鲁地在臂上裹紧止血,因为失血和剧痛静静地喘息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身旁倒着一个已经没了气息的欧阳家兵,喉咙里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咕嘟咕嘟地冒着血泡。
这是来追他的第叁个小队的最后一人,其他人都被他躲过或者除去,但代价是他也受了不小的伤。
辛秘不知踪迹,他也听到了马声,还有那些家兵追逐出去的动静,但目前他还没有确定辛秘的去向,一味追远怕是会走散。
于是他没有莽撞地追过去。
现在他躲在灶房后的一棵参天巨树上,这棵树的根系繁杂,枝丛累压,茂密的树冠将他整个人都挡得严严实实,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
但这里也只能是暂且藏身,他打斗的痕迹和血污是抹不去的,追兵很快就能找过来。
霍坚出了一口气,正准备从树干滑下,沿着房顶去另一处躲避,忽地听到了不远处的脚步与呼吸。
又有人来了。
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森然戒备,浑身气息放缓,贴在树干之上无声无息地远远看着走近的人。
……是小余。
这个年轻人脸蛋带着山间的微棕,眉毛浓重,笑起来有些大男孩的爽朗,而阴着脸的时候反而有些难以言说的复杂了,一如此刻。
看到小余的时候霍坚就知道对方可以发现他。不关乎武功强弱,只是他们一起出征战斗了太久,一些性命攸关时的习惯也是一同训练出来的,他了解小余,小余也同样了解他。
年轻的大男孩走近了,他站在树下,将手中的剑往远处一丢,抬头向他看来。
“将军。”小余喊他,一如从前共住在一片营地里,他们一起狩猎回来时,看着他那双亮闪闪带着崇敬的眼神。
霍坚没有回答他,他向来不善言辞,此时更是想不出要如何诘问小余的立场,他只能沉默地回视,面上没有一丝情绪。
“您不问问我吗?”小余反倒先开口了,声音有些低落:“不问问我为什么背叛您?”
霍坚摇了摇头:“各为其主罢了,我既然不会养活你,就不会对你的出路多加置喙。”
小余听了这话,惨惨一笑:“主?我从头到尾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到处打仗,到处饥荒,而我也只有跟着打仗才能有口饭吃……可将军您的主呢?”
他神色骤变,咄咄逼人:“您的主,莫非还是那个裹着黄金的骷髅,披着锦绣的饭桶?!”
“余统!”霍坚厉喝打断他:“是大历的军人从蛮族手里救了你!”
“那又如何?救一人,或几人,却因他的疏懒害了天下万人!”小余声色俱厉,寸步不让:“您记着恩师的情,他便替要你替他顶叛国之罪,您记着君主的情,君主却要你屠城!”
“甚至因你不从而判你死罪!”
他大喝着,声音有些脆弱的歇斯底里:“将……霍坚!你到底还在坚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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