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风少女作者:roushuwu
月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将他的身影勾勒出淡淡银辉的轮廓,静了很久,他回过神来,说:
“……同母亲望着榕树时一样,父亲的眼中是悲伤,一种无法散去,越来越浓厚的悲伤。”
百草听得完全呆住。
看到她这个模样,初原笑了笑。他低下头,凝视着她的眼睛,问:“还可以继续听下去吗?”
百草呆呆地望着他。
“……,”她的声音很涩,心中乱成一团,“对不起……我……我不该问这些……”
初原摇摇头。
浓密的枝叶将夜空遮住,只有零散的月光和星芒漏过,伸出手,握住她的右手,他轻轻拉着她一同坐下,前面是波光粼粼的湖面,榕树倒影在水光中。
他的手指有些凉。
掌心依旧是温热的。
“后来,有一天,母亲对我说,不要再练跆拳道了。”初原慢慢地回忆说,“当时的我,无法接受。我喜欢跆拳道,喜欢比赛时的那种感觉。我问母亲为什么,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告诉我,不要再练了。”
百草的手指一颤。
她难以置信,居然是那美丽温柔得像仙女一样的馆主夫人,命令初原师兄退出了跆拳道吗?
“不是。”
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初原静声说:
“母亲是温和的人,看我不愿意接受,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她的神情一天比一天忧伤,我知道,她是在担心父亲。”
“直到那一次,我们又获得了道馆挑战赛的冠军,当天晚上,恩秀来了。”初原微微一笑,眼中有柔和的星芒,“她居然是偷偷一个人从韩国跑来的,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就跟你当初一样,只是她更爱笑一些。”
“第一眼见到她,有种莫名的熟悉和亲切的感觉。她对我说,‘我看了你的比赛,你知不知道,你比赛的时候跟我身旁的一个亲人非常非常像。’”虽然已过去多年,但恩秀说的这句话,每个字他都记得异常清晰。
“非常非常像……”
初原喃喃又重复了一遍,神情中有复杂的情绪,半晌,他侧首看她,笑了笑,说:
“你看,这就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他和我的父亲母亲从小一起长大,是师兄妹,他一心痴迷跆拳道,有一次他们三人终于进入当时地位崇高的昌海道馆习练,他因为资质出众,被留了下来,再也没有离开。后来,他娶了昌海道馆馆主的女儿,继承了风赫宗师的衣钵,虽然……”
“初原师兄……”
心中有强烈的不安,百草的声音微微颤抖。
“恩秀说,当时他并不知道母亲已怀有身孕,如果知道,可能他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初原望着湖面的粼粼波光,“可是,无论母亲是否有身孕,当时母亲都已同他订了婚。”
榕树的枝叶浓密如华盖。
夜风微凉。
“所以,你从此退出了跆拳道?”
百草呆呆地望着初原,在她心底,他一直是仙人般的存在,没有世间的烦恼,不染世间的尘埃。
初原微微一笑,说:
“所以我明白了母亲,她是看我那时太沉迷于跆拳道,怕我变成跟他一样的人。”
又呆了一会儿,她怔怔地问:
“会觉得可惜吗?你曾经那么喜欢跆拳道。”
“有一阵子很不习惯,连做梦都在练习腿法。”初原笑着摇摇头,“后来,慢慢发现,原来世界很大,除了跆拳道,也有其他令我感兴趣的东西。比如中医的针灸,人体上有那么|岤位,扎在不同的|岤位上,力道轻重不同,会有截然不同的疗效,也很让我着迷。”
夜雾缭绕山顶。
皎洁的月光,一座古朴雅拙的庭院。
恩秀从母亲手中接过那盅顿了很久的汤,穿过长廊,行到一间四面卷帘的亭子前,卷起米黄|色的竹帘,一弯腰钻进去。
“父亲,这是母亲亲手炖的虫草,您趁热喝了吧。”望着那正盘膝打坐的清癯身影,恩秀眼中含笑,声音清脆地说,“您这一次闭关了三个月,再不出来,我和母亲都要把您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呢!”
夜风吹得竹帘微微晃动。
云岳闭目盘膝。
“今天,我去看了训练营最优胜营员的最终赛,果然是胜浩师弟拿到了男子组的优胜,不过我还是怀念三年前廷皓拿到优胜的那场比赛。廷皓是那种有天生的王者光芒,令所有对手都忍不住想要臣服的选手,胜浩师弟虽然进步很快,但是气势上还是略逊一点。”
欢快的声音像小溪流水叮叮咚咚,恩秀想了想,眼睛忽然一亮,又说:“我还发现了一个很出色的女孩,名字叫戚百草,她很踏实,又很聪明,明天您就可以看到她。”
月光透过竹帘。
云岳仿佛已经入定,感受不到任何身外的事物。
“说不定,她会成为我最强大的对手,”恩秀有些兴奋起来,眼睛也愈发明亮,“父亲,您好好指导一下她,我觉得她确实很有潜力!”
静了一会儿。
手指摸了摸保温盅,比刚才微微凉了些,恩秀回头,看到不远处母亲还站在那里,然后她又看看入定中的父亲,笑了笑,说:
“父亲,有时候我觉得有点寂寞……”
在外人的面前,父亲虽然也很少说话,然而态度总是温和的。可是在家里,面对着母亲和她,父亲总是疏远得仿佛他根本不属于这里。
“如果您能陪我说说话,该有多好,”她叹息一声,摇头笑着,“或者,如果我有一个哥哥,能朝夕相伴在一起……又或者,我能有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我以战胜她为目标……”
将保温盅推至父亲身前,恩秀深深行了个礼,不再打扰父亲的清修,她弯腰从亭子里钻出去,把竹帘重新放好。穿过长廊,她走到满脸渴盼的母亲身前。
“父亲说待会儿就吃,父亲让你回房休息,说风凉,担心你体弱再生病。”用手语边说边比划着,恩秀眼中都是笑意。
母亲的双手比了一下。
“当然是真的,”恩秀撒娇地说,“妈妈,你难道还不了解父亲吗,他最关心咱们母女两个了,你不能因为父亲不爱说话,就误会他啊。”
目送着母亲干枯瘦弱的背影,恩秀久久地站着,她忽然很想知道——
父亲,您不会觉得寂寞吗……
chapter6(2)
“傻丫头,不用担心我。”看着百草呆呆愣愣的模样,初原含笑揉揉她的头发,“我早就放下这些了。倒是你,因为昨晚听到了这些,心神恍惚得差点输掉比赛,嗯?”
她的脸红了。
“我……我以为……”
“别想那么多,”温和地握紧她的手掌,他凝视她说,“廷皓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他提起过,云岳宗师在跆拳道上的造诣早已入化境。你能够被云岳宗师亲身指点,是难得的机会,要好好把握,明白吗?”
“嗯。”
她缓缓点头。
然而,看着他宁静如月光的眼睛,她又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问:“……你,见过他吗?”
“没有。”
“……你想见他吗?”
初原似乎怔了怔,他抬起头,望向远处的湖面,说:“见到他又能如何?不,我不想见他……”
“不说这些了,”将目光从湖面收回来,初原含笑又看回她,“明天你没有时间出去玩,需要我帮你买些什么回来吗?为曲师父带的礼物,你买好了吗?”
“啊!”
百草被提醒了,她睁大眼睛,对,她还有好多东西没有买。现在她得到了最优胜营员的奖金,她有钱了,可以为师父买高丽参了!还有,还有答应廷皓前辈的大酱……
“列个单子给我,我明天去帮你买。
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初原开始记录。在他的指间,是一只黑色的钢笔,笔尖是金色的,百草怔怔地看着,心中温热一片,那钢笔正是是她送给他的。
清晨,晓萤伸个懒腰,迷迷瞪瞪睁开眼睛,霍地吓了一跳,有个人正跪坐在她身旁,目不转睛地等她睡醒。
“吓死人了!”拍拍胸口,晓萤坐起来,惊魂未定地说,“百草,你干嘛突然这么深情地凝视我,好不习惯哦,难道你忽然间爱上我了?哈哈哈哈!”
“她已经‘深情凝望’了你快半个小时了。”梅玲边擦面霜边说。
“哇!你真的爱上我了吗!”晓萤激动地扑向百草,“我也爱你!我也爱你!呜呜呜呜,百草,我其实暗恋你好久了!”
被晓萤激|情拥抱得无法呼吸,百草窘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的,我想找那套道服……”
“道服?哪套?”
“那套……新的……”
“哦
晓萤想起来了,临行前百草死活不肯带上那套新道服,她一怒之下,把它塞进自己的行李箱带过来了。不过那个行李箱一直都是百草帮忙抗的啦,所以她倒也没累着。
“就在那个箱子里啊,你自己去拿就好了嘛,”晓萤伤心地松开她,两眼含泪说,“干嘛要这样欺骗我,欺骗我纯洁的感情,我以为你终于爱上我了,结果却受到这样的伤害……”
“打住!打住!表情过猛,戏过了,”梅玲点评说,“要这样演才对,你看我,‘百草,你怎么可以……’”
簇新的道服雪白雪白。
在清晨的阳光中显得格外好看。
“好漂亮。”
叠好薄被,光雅一抬头,看到换上新道服的百草,忍不住赞叹出声。
“是啊,很漂亮,”林凤也站起来,摸摸那身道服,“料子也很好,又柔软又吸汗,为什么以前不见你穿呢?”
仔细地将旧道服叠好,百草脸红地说:
“我……我怕把它弄脏……不舍得穿……”
“哈哈,是若白师兄不许她穿的,”正在和梅玲探讨演技的晓萤扭过头,眨眨眼睛说,“怎样,因为要去见云岳宗师,今天不怕若白师兄骂你了?”
庭院中,女孩子们高高兴兴地走出房门,寇震、申波他们已经等在那里。今天除了百草,大家都是集体活动,民载包了一辆车,充当翻译陪大家出去玩。
看到若白,百草有些局促。
若白也看到了她。
她穿着雪白簇新的道服,黑色的腰带在晨风中轻轻飘扬,她的短发细心梳理过,刘海上别着那只草莓发夹,红晶晶,亮闪闪,映着她的眼睛如小鹿般,格外乌黑明亮。
若白没有说什么,转过头对亦枫交代一些事情。百草松了口气,在人群中又看到了初原,她的脸一红,窘迫地错开目光。
初原也看到了她身上的那套道服。
除了她生日那天兴冲冲地穿了它跑来给他看,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穿。他知道她不会在意道服的品牌,可是第一眼见到这套柔软又漂亮的道服,他就觉得,那是应该属于她的。
直到她脸颊微红地错开目光,初原才微笑着将头也转回来,他向大家介绍了今天出行的路线,又叮嘱些注意事项,让大家记好他的手机号码。然后说,他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就不跟大家一起出发了,随后,他同昌海道馆的一个大弟子离开了庭院。
看着众人跟随民载上了车,若白淡淡对百草说:“走吧,时间已经不早了。”
“你不去吗?”
眼看着车已经开走,百草疑惑地问。
“你接受云岳宗师指导时,我会守在外面,有什么需要,你就告诉我。”若白向山路走去。
“我没有什么需要的,”追在他身后,她着急地说,“难得来韩国,你还一次也没有离开过昌海道馆,你跟他们一起去玩吧,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你确定要穿这身道服?”打断她,若白皱眉。
“……”
百草支吾着,脸红红的。
“那么,就把它当成一套旧道服,不要束手束脚,反而让它成为你的拖累。”若白肃声说。
“是。”
她正色回答。
“要仔细听云岳宗师的指导,每一个字都要牢牢刻在你的脑子里,明白吗?”若白叮嘱她。
“是。”
山上的树木郁郁葱葱,开满了野花。一路向山顶走去,那栋古朴雅致的庭院仿佛被淡淡的云雾缭绕着,如同淡墨山水画中的一笔,远远地仰望着它,百草心中竟开始有些紧张。
走到山顶。
闽胜浩正等在庭院门口。
看到若白和百草走近,闽胜浩对两人颌首行礼,目光微微在若白身上多停留了一秒,然后望回百草,说:
“请随我来。”
若白沉默地对闽胜浩鞠躬还礼,守在院门外,没有进去。
跟随在闽胜浩身后,百草静静地走着,这庭院宁静幽深,除了几声鸟鸣,几乎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弯过一道长长的回廊,面前是一池碧水,在上午的阳光中映出粼粼波光,池边也有一棵榕树,同样茂密得遮天蔽日,似乎同山谷中湖边那棵有相同的树龄。
一座四面竹帘的亭子临在池畔。
百草有些怔仲,面前的这些景色让她想起初原的小木屋,其实是不同的,也并不是非常像,但是那种味道,那种宁静,仿佛有着某种难以言述的相通的感觉。
闽胜浩打开一扇门。
里面漆黑,百草定了定神,紧跟着闽胜浩。屋里居然有一条路,幽黑得像是地道,伸手不见五指,偶尔指尖碰到,竟是冰冷的壁石,沁着微寒的水汽。
不知走了多久。
眼前突然迸起万千亮光!
百草下意识用手背遮了一下,等终于能睁开眼睛,立刻看得呆掉了。
面前是一个山洞,无比巨大的山洞,山洞中有潺潺流水的小溪,洞壁上有一些壁画,看起来有些眼熟。山洞上方有一个缺口,阳光如瀑布般奔涌下来,令山洞中充满了金色的光芒!
“弟子闽胜浩,与今次跆拳道暑期训练营的最优胜女子营员戚百草,拜见云岳宗师。”闽胜浩深深弯腰行礼,声音异常虔诚恭敬。
百草连忙一同深躬行礼。
山洞中并无声音。
等了片刻,还是没有任何声音,百草不解地微微侧首看向闽胜浩,见他依旧敛声静气,弯腰不起。顺着他行礼的方向,看了看,又看了看,突然,她怔住了——
从山洞上方直射而下的光芒中。
竟似有一个身影!
那身影似一片透明的水波,映在那片光芒中,又似自身便是一道光,是以隐在万千道光芒间,再仔细看去,又仿佛,那身影平凡无奇,就只是静静盘膝坐着,是太过宁静了,于是如同空气一般,融在金色的阳光里。的e7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请起。”
光影中,声音如静静的水汽,没有倨傲,只有宁静温和。百草听得一怔,眼角看到闽胜浩已直起身,她便跟着站直身体,于是,她看到了传说中的——
云岳宗师。
“你来自中国,是吗?”
云岳宗师静声问,百草怔怔地望着他,回答说:
“是的。”
“你的名字叫什么?”
“戚百草。”
“这名字的含义是?”云岳宗师眼神静静地问。
“父亲说,神农尝得百草去找寻真正的良药,凡要做好一件事,必定付出辛苦和努力。”
“嗯。”
云岳宗师沉思片刻,稍后,对二人说:
“作为最优胜营员的获得者,我指导每人一天的时间。百草,你何时回国?”
“明天。”百草回答。
“好,那么今天我先指导你。胜浩,你可以先回去了。”
“是。”
闽胜浩恭谨地离开。
山洞中阳光极盛,百草怔怔地看着云岳宗师,虽然明知这样很不礼貌,可是她的眼睛无法离开。不,那不是云岳宗师,那是……
初原。
虽然比初原要清癯很多,年长很多,虽然他的眼睛已苍老,有着深深的孤寂,却依然干净温和,如同透过榕树枝桠的星光。
那会是很多年后的初原吗……
“先把你所有的腿法演练一遍。”
云岳宗师静声说,仿佛对她怔怔的目光视若无睹。
“……是!”
深吸口气,百草强迫自己不能再看,她走到山洞的宽阔地方,屏心静气,清叱一声——
“喝!”
瀑布般的阳光中,百草双拳握紧,全神贯注,从最基本的前踢、横踢、侧踢、后踢,到下劈、勾踢、后旋踢、推踢,虽然面前并没有对手,但每一次出腿她都命令自己用尽全力,将身前攻击范围内的空气,视为一定要踢倒的目标!
“喝——!”
基本腿法习练完毕,她厉声清叱,腾身而起!
旋身进攻是她最喜欢的进攻方式。
从基本腿法中演化出的旋身横踢、旋身后踢、旋身双飞,是她感觉最有力量的方式,她喜欢那种腾空而起的旋转感觉,如同飞了起来,出腿时也会感觉更加有力!
“喝——!”
腾空的旋转中,被搅动的气流擦过她的面颊,那一瞬,她旋身滞留在空中,阳光如此耀眼,如同昨夜湖面上粼粼的波光。
“……你,见过他吗?”
“没有。”
“……你想见他吗?”
初原似乎怔了怔,他抬起头,望向远处的湖面,说:“见到他又能如何?不,我不想见他……”
“喝——!”
厉喝出声,百草勒令自己不可以分神,旋身腾空,高高跃起,在空中的最高点,她再次高喝,用出双飞三连踢!
“啪!”
第一踢!
“啪!”
第二踢!
使用双飞三连踢已有时日,她越来越能把握住节奏,不再是单单能够踢出三脚,而且每一脚的力道、方向也似乎越来越能够掌控!
“啪——!”
她向空中踢出第三脚!
…………
……
“哥,你会不会怪我……”
前晚的圆月是金黄|色,抬起头,她能看到榕树下的初原和恩秀,夜风将两人的说话声传到她的耳旁。
“我应该,至少安排你和父亲见上一面,”恩秀低低地说,“我也一直想让父亲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