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荷把脸颊往沈培楠的肩膀蹭了蹭,打了个深而长的呵欠,一夜未曾阖眼,又在街上跑了一天,困得视野都模糊一片,他迷迷糊糊的想,如果师兄还留着一丝对过去的留恋,此时他和沈培楠的感情,对于缠绵病榻的师兄来说,是不是一种更无耻的刺激?
毕竟,当初水谷找上莫柳初,与他们俩脱不了关系。莫青荷叹了口气:“我给那些乞丐留了地址和口信,明天再去问一问。”
“真奇怪,他们互相都知道底细,可就是没人认识柳初。”
沈培楠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脸:“你回旅馆睡一觉,这里我来守着。”
莫青荷不置可否,把沈培楠的膝盖往下一压,枕着他的大腿,两手抱住他的膝盖,飞快地合上眼皮。沈培楠看着他笑,脱下风衣,裹粽子似的将他包了个严严实实,单手圈着他的腰,往后靠着椅背,跟着也闭上了眼睛,还没有休憩片刻,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在走廊尽头嚷嚷:“我找莫先生,他在哪?”
来者径直朝两人走来,沈培楠坐直身子,莫青荷也惊醒了,眼里含着困倦的泪,只觉得那人像一个小而朦胧的鬼影,等离得更近些,他才看出是一个女人,大约三十多岁,平底花布鞋,蓝底白花的布衣裳,怀里抱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小布包,打扮朴素,身段玲珑窈窕。
那女人有一双妩媚的下垂眼,不施粉黛,风韵犹存,气质与衣着很不相称,莫青荷盯着她看,觉得这女人的面貌有些眼熟。
女人在他们面前停下:“请问莫柳初先生在这儿么?”
莫青荷急忙起身:“您是他的朋友?”
女人没跟他客套,有些不耐烦:“我是他太太。”
莫青荷与沈培楠对视一眼,都愣住了。
这个消息的力度太大,还没等两人回过神,那女人利落的破门而入,径直冲向莫柳初的病床,三下两下拔了针头,扬手啪啪的拍他的脸,见莫柳初依然不醒,她暴躁的撕扯自己的头发,咬着牙冲莫青荷和沈培楠嚷嚷:“喂,你们俩,过来搭把手,我雇的汽车停在楼下,帮忙把他扛下去。”
莫青荷被她古怪的举动惊呆了,一个箭步拦在莫柳初床前:“莫太太,我是柳初的师弟,师兄现在很虚弱,他需要静养,无论您想做什么,请等他醒了再说。”
“你是他师弟,共党的人?”女人的目光忽然流露出恐惧,“他是被逼的,我也是被逼的,那时候我们都没办法!我可以给你钱,给你很多钱,求你们放他一条生路!”
然后她真的打开挎着的小布包,黄澄澄的光芒一闪而过。
莫青荷皱起眉头,女人注意着他的表情:“你不要钱?那要什么,情报?日本人撤退了,我们没有新东西……”
她喃喃自语,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对,国民党,我还有国民党的消息,我可以跟你们换!”
沈培楠暗骂一声,女人伸手去拔莫柳初的氧气管,一手托着他的腰,另一手扶着他的肩膀让他坐起来,莫柳初的身体软如烂泥,摇摇晃晃的要往下倒,那女人心烦意乱,在病榻前换了好几个姿势,竟试图将他拦腰抱起,奈何莫柳初再瘦,终究是一名成年男子,她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莫青荷见此阵势,咔哒一声关上门,用身体挡出出路,声音低而坚决:”莫太太,请你相信我。”
女人怔怔地看着他,眼神疲倦而仓皇,深处又透出一股子狠戾,眼角有一颗褐色小痣,莫青荷感到似曾相识,在记忆深处搜索很久,他突然想起来,八年前的杭州,那家远东间谍交换情报的麻将馆,他在莫柳初身边见过这个女人!
大约对方也想起了他,女人眼里的戒备渐渐消退,她把凌乱的卷发往后一撩,摇了摇头。
“全上海的巡警都在抓捕他,共产党,国民党,还有没撤走的日本特务,我不能让他冒这个险。”
她打开怀里的小花布包,摸出一根澄亮的金条,塞进莫青荷手里:“谢谢你。”
莫青荷回头望着沈培楠,想让他替自己出出主意,沈培楠抱臂站在门口,沉默了片刻:“你带着这个痨病鬼,打算去哪?他要是半路死了,你埋了他?”
女人想了想:“先去乡下避避风头。”
“乡下能弄到吗啡?还是等他犯了瘾把你掐死在路上?”
沈培楠唇边浮出冷笑,话语咄咄逼人,那女人的脸上泛起一层愠怒的红,张嘴想要还击,却发现他说的都是事实,倔强的咬着下唇,半晌转头看向窗外,努力控制情绪:“他才三十二岁……”
沈培楠收敛神情,淡淡道:“跟我们走吧,去美国,找一家好些的疗养中心,先给他治好病。”
这下不仅那女人发愣,莫青荷也呆住了。
沈培楠厌恶地瞥了莫柳初一眼:“他照顾少轩十多年,又把他送到我身边,算我欠他一次。”
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