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容扭曲声音沙哑,四肢百骸如被轧过,无处不犯尖锐疼痛。
只是身上痛处越作祟厉害,就越证明那人当时是战得如何全力以赴。
何必呢……
金蝉子不明白,曾经不明白,现在不明白,将来也不会明白。
为他搭上半条命,值得吗?
风声呼啸,刮叶如走。
没有人回答,又或许这天地早已给出了回答。
很多时候做出超乎理智之事,便是因为问不了值不值得。
外头的声响渐渐微弱了下去,似是终于空无一人。金蝉子没力气下地开门,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烛火噼里啪啦地燃烧了一更又一漏,一炷又一寸。
他对时间从没有什么概念,也从不觉得修佛念经万年荣枯春秋有多枯燥多漫长。只是数着那一滴滴往下滑落凝成灯花的烛油,数着水漏一声声啪嗒翻涌的低凉刻响,他心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有了一个认知。
原来夜如果醒着,是这般难捱。
心底似被龙卷风席卷而过,满目疮痍荒凉寂生。清气仙体在服药后缓慢愈合着起初狰狞骇人的伤口,过不了多久,它就会连道作为凭迹的疤都不曾留下。
只有内里,会依旧见证着所有的腐烂,所有的侵蚀,所有的溃败。
晓露凝花,枝叶摇坠。等到疲软四肢终于恢复了些气力之时,金蝉子才晃晃悠悠地起身,一语不发地套上白袍,抽出门闩嘎吱一声打开了木门。
屋外夜色浓墨,星河满天,流光飞舞。天地寰宇都合拢了眉眼,酣睡好眠。
“呼……”
角落里传出了一声轻微呼噜,和草木争妍的花坛一道懒洋洋地耷拉着头颅。
他踏着木屐往那走了几步,就看见灰头土脸满身伤痕衣衫褴褛的少年缩成一团躲在厚重阴影里,抱着两膝睡意沉沉,头也不住一点一点。
为什么还在这里?
金蝉子皱了眉头,一步步走近了那人,神情半冷。
一身伤还不回去敷药,这是要找死吗?!
眉目似覆着寒霜,没有温度。他将孙悟空从哆嗦的梦宇里一把揪起,“起来。”
孙悟空起先一愣睡眼朦胧地揉了揉双眼,待发觉那人终于出了门来不由大喜过望,小心翼翼地将那朵透明的高山之莲从怀里捧出,递于金蝉子面前。
“长老,它还亮着光,还没死。你快吃下,吃下去就好了……”
任何花草离开了茎根土壤,便注定只剩下枯萎凋零的结局。
金蝉子看着莹莹发亮光芒微弱的那株俱勿头,沉默不语。
“……我不需要。”
“胡说!”孙悟空瞪大眼一派不信,“我问过伽叶尊者了,他说佛莲一定能救好长老你!”
伽叶?伽叶跟孙悟空提起这个做什么?
“你先回去把伤敷好药。敷完后再过来把俱勿头给我,我就服下它。”
孙悟空脚尖踢踏着细小的石子,眉宇灰暗。
“长老说谎。我回去敷好药,到时候被他们抓起来,就再也不能给你送药了。”
金蝉子看着孙悟空,那孩子有一头柔软如阳光的头发。
每次一望,他都会以为自己望进了一袭璀璨流金的海洋。
可是夜色里,一切都是昏暗的,只有那人的两颗琥珀眸子,映着星辰亮得吓人。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把俱勿头留下,先回去敷药……我就回屋服下佛莲。这样可好?”
出家人不打诳语,可救人一命更造七级浮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