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过冬天,等到学堂外光秃秃的树枝发了新芽,拂在面上的风没有那份凌厉的刺痛感,轻柔了许多。后知后觉的我被刚认识不久的宋瑉他们拉上逃了课,在暮冬的上京郊外肆意玩闹释放着憋了整整数月的烦闷。新皇刚刚登基,新朝伊始百废待兴,观望的人眾多,谁都不相信一个奴隶出身的伽戎人能坐稳西津之主的位子。可十二、三岁的我们根本不懂大人们的讳莫如深,当我们都开始有了自己烦恼,其他的都变得无足轻重。宋瑉他爹辞了新皇帝给的官位,却将他的三公子送入冯丞相办的书院,恨不得明年就让他考出个功名,而我爹送我去学院则希望我能多结交些能对我们鹿家“有益的朋友”。
单单那五个字尽显我爹商人的功利本色,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我偏偏不想让他如意,甚少主动与学堂里的同学说话。
可眼下最令我烦恼不是这些,而是霍縝第一次独自出趟远门——护送我家的商队从南湘回来。虽然各地战事已休,可四处有流寇土匪,十分危险。为此我同父亲大吵了一架,阿縝虽然个子蹿得快,一顿能吃五碗白饭,比同龄人强壮很多,又跟着我们自家养着的武师护院练了一身的好功夫,可他就比我大了一个月,比起那些大人们还是心有馀而力不足,从来都没能在武师师傅手下走过五十个回合,平日里也只伺候伺候我这个不怎么使唤他的少爷,怎么能应付得了一趟充满未知兇险的路程?可父亲是早有打算,咬紧了不松口,点名道姓要霍縝一起跟着去,说是要磨练磨练他,我先前不知道其中原因,直至听到他在房内同我二娘说其实他是忌惮阿縝伽戎奴的身份。那些以前家里以豢养伽戎奴来彰显自己地位和财富的巨贾们都在知道新皇身份后惶惶不可终日,将那些奴隶全都遣散了出去,阿縝是自己不愿意走,那个老狐狸就想了这么个阴损的主意,盼他折在路上。
我气得绝食了两天,我爹也不肯妥协,娘抹着泪求我,我无奈喝了一碗汤。我这边正同我爹较着劲,不成想阿縝这个没有良心的白眼狼却同我说他自己也想去,敢情折腾了半天是我在自作多情,白饿了两天。
疯累了见了凉亭就鑽了进去,宋瑉不知道在拿个什么吃的玩意逗我,我没什么心思搭理他,一直在拿馀光瞟站在亭子外头的霍縝。
“哟,这大太阳的站在外头多难受呀!”宋瑉忽然冲外头喊了一句,我转过头刚一撞上阿縝的目光就迅速移开,我可没忘了这会儿我正在生着他的气。
宋瑉叹了口气,对我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的这个跟班我是使唤不动的,只听你的。你也不疼疼他。”
我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反了,现在也不听我的了。”
他一乐,不相信道,“这不能吧,他到你这儿听话得像条狗似的,你叫他跑他不敢走,他还能不听你的?”
我听他把阿縝比作狗心里顿时有些不痛快,瞪了他一眼在心里把他骂得狗血淋头。阿縝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刚刚开春到郊外跑一趟他都能跑出一头一脸的汗,整张脸都红扑扑的,捂着早上出门时穿的厚皮袄,瞧着都快中暑了。
“你是脚下生根了,站在那儿不会挪了是吧。”我没看着,但听到阿縝蹭蹭跑过来的动静,装模作样地拿起水壶喝了一口,馀光瞥见他站在我旁边无声地傻笑,大概是在高兴我终于搭理他了。
我没法对他解释太多,一面那毕竟是我亲爹,儿不论父母双亲之过,另一面儿,阿縝他看上去木訥又老实,连话都不多说,他总觉得人人都是好人,尤其那个人还是我爹,若我告诉他实情,有人怀着恶意对待他,我怕他伤心难过,心里那点美好就全碎了。有时候别人存心折腾他,他都不一定能感受到,上次他被家里的大丫头欺负的时候若不是我亲眼见到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一直都在替别人干夜里的苦活,光那回我都没告诉他。我叹了口气,心想自己都快赶上他媳妇了,真是事事操碎了心,可人家却是不领情的。
“吃吗?给你藏的,再不吃就全进姜胖子的肚子里了。”宋瑉突然凑过来,悄悄摸出一个纸包,听见后头姜胖子的怒吼,“宋瑉你就喜欢在小鹿儿面前下我面子,我招你惹你了?!”
那姓姜的小胖子最近和宋瑉常在一块儿玩,他父亲是跟着新皇打仗打过来的,是用自己的血汗攒起来的功绩,受官封赏自然也不会像宋家老爷那样的前朝旧臣一般犹犹豫豫。可若要较真起来,那些原本就是官宦家出身的孩子反倒不愿同他们混在一起,隐隐带着些嫌弃。可宋瑉这个人不一样,从我认识他起,我就没见过他对谁冷过脸,可他心里到底怎么想没一个人知道。姜慈的话惹得其馀几人哈哈大笑,宋瑉脸上带着笑,假模假样地坐好,对我眨了眨眼,“子放理理我吧。”
“我哪有不理你?”我接过来一看,纸包里包着几颗梅子,尝了一个酸甜生津还有一股中药味儿,“好吃。”
“是吧,正兴斋的梅子。前些日子在北街开了分店的那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