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一直在我的耳边低语呢喃,那絮絮叨叨的声音忽远忽近、时急时缓,我在漆黑的深渊中紧紧跟着它,直到意识慢慢地恢復清明。我睁开双眼,待蒙在眼前的水雾慢慢褪去才看清那是曹差拨的脸。他的嘴唇上下开合,像是在急切地说着什么,表情过分激动,可刚才那低沉温柔的声音像是冰封的淄河下缓缓流淌过的水流,与他那嗓音相去甚远。
我记得,这就是阿縝的声音。
又闭上眼,想要将眼前所见彻底遗忘乾净,任由那深沉的声音包裹充盈我的心。可是它并不能缓解身体上随之苏醒的疼痛,也不能让我忘记自己刚刚失去双亲的痛苦,在我醒来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改变,现实依旧那样残酷,只有那声音是我此刻唯一的眷恋。
“操,你这混帐终于醒了,阎王怎么也没收你?!”我的脖子忽然被人狠狠掐住,顿时喘不过气来,那些恍惚繾綣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被迫睁开眼睛,只见鼻青眼肿的曹差拨正兇神恶煞地瞪着我,“老子他妈差点被你这畜生给勒死了!没死在战场上倒差点毁在你的手里,想必是我平日里是待你太客气了,教你以为老子是个好欺负的!”
我本能地反抗,想要去拨开扼住我咽喉的手,挣扎的过程中蹭到了身上的伤,几乎又快痛得昏过去。
“这会儿倒知道要求饶了?!呵,你那么能耐能以一敌十啊,我可真没瞧出来,你这只兔子咬起人来还真他妈的疼!瞧瞧你曹爷爷我这脖子!你睁开眼瞧瞧!”
“放……放开……”我的声音卡在嗓子眼里完全出不来,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
他大概是气急了,几乎是在朝我怒吼,“这会儿由不得你了,老子就是要你的命!从来都只有旁人巴结我的份儿,今儿却叫个犯人爬到我的头上来拉屎撒尿了!他还当自己是矜贵的少爷?我呸!我告诉你,鹿鸣,你今日若是死在这儿,也不过是拿张烂草席裹一裹扔进山里,没人替你收尸,更没人记得少了你这么个人!不对!你这混帐不能算人!狗都比你有良心!”
儘管他嘴中还不停地骂骂咧咧,可掐着我脖子的手却是慢慢松开了。我好不容易缓上了一口气,按着发闷的胸口大口肆意地掠夺昆稷山冰冷的空气害怕下一刻又被他掐住了脖子,同时,眼泪也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也不知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还是卷土而来的悲伤。
“阿暉。”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内里着一件同曹差拨一样的皂衣,只是多披了一件青毡衣,上面沾了几粒细雪。那人放下扛着的那半箩筐炭,揉了揉肩膀,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刚才曹差拨激烈的举动,平静地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外面的暖炉我已经加过炭了,这些你们留着。”
曹差拨彻底松开了手,也没有再接着谩駡下去,可我已无暇去探究他停下的原因,身上的伤口因为刚才的挣扎再次迸裂,疼得我时而清醒时而恍惚,额上冷汗直冒。
身边有窸窸窣窣拖动铜炉的轻微声响,我扭过头,微眯着眼,看清了来人——送我上昆稷山又给了银子贿赂管营大人以避杀威棒的那个老差拨。他其实看起来并不算老,大概是他所呈现出的暮气沉沉的状态令我每次见他都会混淆他的年纪。
“看来我是白白浪费了十两银子。”他叹了口气,像是在可怜我,又像是早就预料到了我的今天从而没有半分意外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