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能靠双脚从容城走到昆稷山,若不是已经去掉了半条命,我不禁要忍不住欣赏起眼前这漫山遍野犹如梨花盛开的雾凇美景。
“你可以在这儿看一辈子。”大概是我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那押送我的官兵狭促地笑了起来,还指着远处冰封的淄河,“渡过淄河,翻过东边的山头就是东泠了,那里更冷,但景色更美。”
“你见过?”我问道。
“没有。”他挑了挑嘴角,不怀好意地笑道,“见过的人都死了。叛国之罪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我一愣,“那你怎么知道那边风景更美?”
他嗤笑了一声,答道,“我猜的。若不是那边更美,每年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不安分的人不计生死地想要过去?”
他这是在警告我,我默然不语。那些人岂是因为东泠的景更美,怕只是在这里的劳役折磨得他们无法再活下去了而孤注一掷寻找生路罢了。
可他多虑了,我同这里的犯人不同,我很快就能离开昆稷山回到容城。
昆稷山人跡罕至,猛禽野兽时常出没,就算夏季也十分酷寒,几乎没有人会在这里安家落户,最近的城池也相距数百里。到了地方只一间小木屋突兀地立在官道上,旁边一块小小的界碑,上书昆稷二字,木屋上头掛着一面旗,屋前生着炉火,里头只零星一点火光,也没人加炭眼看就要灭了。一个穿着差拨衣服的老伯把我们带进了内堂,待那个官兵交了公文,将我验明正身之后,便由他将我带去昆稷山的牢城。说是牢城其实也没怎么修葺过,这种地方本就是个天然的牢房,只要进来了便是插翅难飞。
我微微叹了口气,再看走在我前面领路的那个老伯,儘管佝僂着背,但他身材并不枯瘦,肩膀挺宽,手臂看起来仍是十分有力,步伐稳健,想必也是个厉害的人物,否则又岂会派他一人来领新来的犯人进山。
他一路上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就连之前在小木屋里,面对那两个押送我的官差也没有开过口,沉默却手脚麻利,倒令我紧张的心情慢慢放松了下来,不合时宜地欣赏起了眼前昆稷山的雪景。
既来之则安之,更何况我在这里的时间也不会太长。
“快到了。”他突然开了口,嗓音低沉沙哑,像是一面迎着朔风击破了的鼓。我喏喏地应了一声,忽听他问道,“带钱了吗?”
“什么……”
“若带了银两,可免去些皮肉之苦。”他的声音低低的,仿佛说上一句就要花很多气力,若是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见了管营大人,便得领那二十杀威棒,我瞧你……”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瞥了我一眼,那双眸子令我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我也惊讶地发现这个人也许并没有他表面看上去那么苍老。光看背影大概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可那双眼睛却有着比年轻人还要锐利的目光,让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连强壮健硕的汉子挨上二十棍杀威棒也得在床上趴两个月,我瞧你这副身子骨怕是一棍子下去,气儿就上不来了。”
我低下头,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他瞅了我一会儿,伸出了一隻手,摇了摇,“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