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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娇羞花解语

当月二十日

崔老夫人与方丈在前殿讨论安排老相国的法事,傍晚十分,寺庙里格外安静,莺莺和红娘在花园里布置了香案,烧香祭拜相国。

张君瑞自从见了莺莺,便茶饭不思,日夜脑中都是那个小娘子,之前游玩的潇洒自在全无,只想着怎么样能再见一次。他向法聪打探了莺莺每日傍晚都去花园烧香,那花园在普救寺的西南,单独隔开,只有西厢有个角门可进出,张君瑞一时也不顾什么君子之风了,撩起袍子,拿出自己的手脚功夫,两三下就翻墙到了小花园。立在墙角榕树下,他看着布置好的香案,等着莺莺来。

夜色清朗

只听到角门呀的一声,夜风吹着带来花草的香气,还有淡淡女子的体香。张君瑞隔着树影,仔细看来人,见莺莺穿着素白的裙衫,乌发梳着闺阁少女髻,三寸金莲,行走间细腰婀娜,脸上不施粉黛,却秀丽娇媚。让张君瑞一时痴迷不已。

莺莺和红娘点了香,便拜相国。

莺莺持香说:“愿先人早升天界,愿母亲身体康健”

红娘说:“姐姐不好意思,那我替姐姐求一个,愿姐姐早日找到如意的郎君,好让红娘跟着享福”

莺莺眼中酸涩几乎要流出泪来,长叹一声。

心中无限伤心事,只在深深两拜中。两人拜完,便低头插香。

张君瑞站在墙角榕树阴下,听得真切,一时内心便动了,原来莺莺小姐还尚未婚配吗,张君瑞沉思片刻,朗声吟道:“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

莺莺听到一愣,红娘说:“这个时候,还有傻子吟诗,听声音,仿佛是那个二十三岁还没有娶妻的书生”,莺莺笑了,眉眼弯弯,只觉得这人傻得可爱,也出声吟道:“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

张君瑞一听这诗,便知道莺莺小姐果然对他有意,下身便忍不住有些硬了。他想,这个小娘子声音如此好听,难怪小名叫莺莺,不知床榻间哭泣呻吟起来又是怎样动人,张君瑞从树荫下走出来,向莺莺行礼。

莺莺和红娘回礼。莺莺只和他对视了一眼,就垂着眼红着脸不敢再看。这个书生,果然剑眉星目,眼中柔情满溢,又仿佛炙热的烫人,让她不敢多看。

红娘又仔细打量了下张君瑞和莺莺,见这两人,一个目光灼灼、英俊潇洒,一个含羞带怯、娇滴滴弱柳扶风,好一幅才子佳人的画景。

心里有了打算,红娘对莺莺朗声说:“小姐,该回房了,莫忘礼数,仔细夫人怪责”

张君瑞和莺莺这才惊醒,红娘扶着莺莺从角门离去,唯留下张君瑞一人,痴痴的站着。

你撇下半天风韵,我拾得万种思量。又是一个孤枕难眠的长夜。

次日午后,春意融融,杨柳依依。

莺莺坐在小花园的太湖石溿绣花,却听到矮墙旁,突然响起了琴声悠悠。莺莺仔细一听,白玉般的耳朵就红了,这琴声正是《凤求凰》

原来是张君瑞,他不敢唐突佳人,又日夜被相思折磨的辗转悱恻,就托寺庙的小和尚去店家拿来了他的古琴,他父母在世时,是书香门第,君子六艺,他都称得上精通,自从父母去世,家产被族人所夺,他便觉得这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是靡靡之音,转而和军伍出身的杜确结拜兄弟,学了些武艺。原本打算混个功名,做个江湖的闲散人士,去没想到在这个古寺禅音中竟然遇到了意中人。

张君瑞这便再也疏狂不起来了,昨日还文绉绉的吟诗取悦小娘子,今天就巴巴的把压箱底的古琴抱了出来,打听了娘子午后会来小花园闲坐,他就早早带着琴,小心翼翼的翻墙过来,想讨小娘子欢喜。

这边张君瑞弹琴,他青衣高冠,弹琴朗声唱到:“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那边莺莺坐着湖边静静的听着,红娘在旁边站着。

弹完琴,张君瑞起身作揖,莺莺提着素白的罗衫裙回礼。

张君瑞说:“我不敢比司马相如,却觉得小姐,有文君的高意”,红娘听了在心里呸了一口,好个不要脸的书生,这般油嘴滑舌的,她又偷眼看自家小姐,只见红晕爬上了莺莺的脸庞,但她还强装着镇静说:“先生缪赞了,倒是先生的琴音…感人至深”

张君瑞说:“不敢,弹的都是小生的心声,自先人去后,很久不弹琴,技艺生疏了,让小姐见笑”。莺莺没有问你怎么来这里弹琴,你是如何过来的,张君瑞也没有多言。都是读书人家的,礼教重于天。

在这个阳光和煦的春日。

两人站在太湖石畔,莺莺问张君瑞这古琴可是江南名匠瑶台的作品,张君瑞讲了古琴的来历,小时候学琴的趣事,两人又一起抚琴闲谈。莺莺从来没有和男子说过这样多的话,这时候才知道什么叫做情投意合。若不是红娘提醒下午要和老夫人一起用膳,只怕两人说到天黑也说不完话。

张君瑞也没有想到这个小娘子不仅貌美,而且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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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达意,知书达理,是一朵这样贴心的解语花,一时间心中满是欢喜,又万分纠结。他本就觉得莺莺貌美,这个小娘子每一个地方都像长在他的心坎上了,完完全全是照着他梦中的样子生的,那含羞带怯的模样,让他内心别一般的火热,硬是用了极大的耐力才装作一副君子的样子,和她谈诗论词。张君瑞知道自己,言行上或许称得上君子,但他确实有些恶趣味,他极大男子主义,在性事上别有癖好,自从他懂这方面事,就格外爱收集古代畜妻的资料和故事,爱羞辱女子,控制女子,让女子柔顺的甘愿被虐,甚至爱好虐打。可惜,他从小接受的君子教育,也让他又知道,这样的事情与礼不合的,除非娶了畜妻,可是,自古到今,又有多少女子心甘情愿做畜妻呢?更何况是貌美又懂礼仪知情趣的贵女们?因此,张君瑞早早就绝了娶妻的念头,只打算舒达放狂做个浪人。

如今和莺莺弹琴说话,他又是欢喜又难过。喜的是遇见了心爱的意中人,难过的是,他理智清楚的知道,相国家的小姐,是诗书门第,怎么可能做他的畜妻呢?他这样心爱莺莺,也必然不会做强迫她的事情,如果莺莺不愿意,那么,就只能是有缘无分了。一时间,心理千种滋味,但都压抑在怀,没有表露出来分毫。

傍晚,莺莺和红娘回了西厢,陪崔老妇人吃饭。

莺莺和崔老夫人坐在西厢正房用膳, 红娘站在旁边伺候着布膳,

饭毕,两人漱口,崔老夫人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说:“我已经写信给了郑家,这几日想必该到了,没猜错的话,我那侄儿郑恒可能过些天会来接咱们。”

莺莺没有接话,她心里还被张生占据着,吃饭时都心不在焉。

崔老夫人又对红娘说:“回了乡,你仔细点点咱们的家当账本,给莺莺的陪嫁,要十里红妆,万不能叫郑家看轻了,我联系了你父亲生前的同僚,待你们婚后,就给郑恒捐官,娇娇儿,你听娘的话,娘给你把路都铺好,你只待享福”

莺莺这才回神:“娘!如何就要捐官?郑恒自己考不得一个功名吗?”

崔老夫人说:“我的儿,这科举考试可是万人过独木桥,他就算能考下来,也不知道要敖多少年头,咱们给他捐了官,郑家不知要多感谢你,以后你嫁过去,自然都要高看你一眼”

莺莺哼了一声说:“又是陪嫁,又是捐官,咱们家里无人,他们娶我,就是娶了整个崔家财产,那以后咱们不都得仰人鼻息了吗?”

崔母沉默,这个道理她如何不知道呢,但也只能这样了,她安慰女儿说:“好孩子,郑家是咱们亲戚,靠得住的”

莺莺想着小时候郑家那副嘴脸,就心生怀疑。更加不想嫁郑恒。

这一夜对张君瑞来讲,又是辗转反侧。他实在爱莺莺爱的不行,理智上知道两人几乎没可能,可又情难自禁,反复想着白日里莺莺的神情话语,红红的耳垂,害羞时闪烁的眼睛,低垂的睫毛,樱桃小嘴……这个小娘子显然也对我动情了,也许,她愿意做我的畜妻呢?张君瑞心想,又觉得自己痴人说梦。

之后几日,张君瑞都没寻到机会见莺莺,于是每日夜里,他就在与西厢莺莺闺房一墙之隔的后院弹琴,他弹了《关雎》,弹了《高山》《流水》,还弹了《春晓吟》和《黄莺吟》,在琴声里诉说自己的倾慕之情。莺莺夜里总是坐在雕花的梳妆台托着腮痴痴的听着,又吩咐红娘拿了她的玉萧来,和张生合奏。

二十五日是给崔相国做法事的日子,张君瑞打听到莺莺的侍女红娘,要到寺庙前殿和方丈商议先人的贡品和香火,一早,张君瑞便借口给自己早逝的父母也加香火,在佛殿侧角堵住了红娘。

张君瑞一见红娘低头便深深做了一个揖。

红娘心想,这小生倒还懂事,也回了礼,看他怎么说。

张君瑞说:“见过姐姐,劳烦姐姐帮忙,给莺莺小姐传个书信”,张君瑞说罢,便把昨晚辗转半夜写的小诗恳切的递给红娘,生怕她以礼教为借口,不愿传信。红娘拿了那折起来的信纸就打开看了看,里边写了一首文绉绉的小诗,字大体都能认识,连在一起她便看不懂了,这些读书人,真个没意思,写的些什么玩意儿,红娘心想。

张君瑞看她迟迟不言语,心里更忐忑了,他没敢写什么直白言语,琢磨了很久磨秃了笔头才得了这首含蓄的小诗,就算是被崔相国夫人看见,也不以为是情诗。莫非还是不合适吗?

张君瑞说:“求姐姐可怜,小生日后定然报答娘子,钱财金帛,娘子尽管提”

红娘收了信,嗤笑道:“好你个穷酸书生,到是来卖弄家私的不成?先生的真情,红娘看在眼里,愿意帮先生跑一趟,先生这样说,难道红娘是为同谋你的钱财吗?”

张君瑞忙说:“不敢,多谢姐姐可怜小生”

红娘又说:“我不知道小姐的心意,且帮你传一次信,若是小姐翻脸了,你好自为之罢”

红娘回房,揭开梅红罗的软帘,往里屋打量了一下,见莺莺懒洋洋的斜靠在床榻上,云鬓的散乱,正在描花样子,明显心不在焉,眉眼带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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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愁。红娘想,我若直接把这简帖给她,她要是不好意思,翻起脸来倒怪我的不是。于是她悄悄把简帖放在梳妆台上,出门去伺候老太太了。

果然不一会儿,莺莺出来梳妆,看到了那个简帖,只见是佛寺的信纸,被折成一个精巧的花笺,做了个同心方胜,细节里能看到那书生好巧的心思,难得的风流小可。再打开一看,一首五言小诗,笔走蛇龙,有金石之感,诗意又温柔缠绵。

莺莺打开仔细读了读,心里甜蜜,但又想到这是外边男子写的情诗,就觉得烫手,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最后还是佯装怒道:“红娘呢?”,红娘被小丫头叫来,听莺莺发脾气:“死妮子!这东西哪里来的?”,红娘进来掩了门说:“夜里弹琴那傻子,要我给你传简讯。”

莺莺的心跳砰砰的,似乎要跳出胸膛来。她强自镇定的收起了诗笺,反而斥责红娘道:“小妮子没点规矩,倒帮外男传信,仔细我告诉母亲,打你板子!”,红娘嘻嘻一笑,全不在意,知道自己小姐心口不一。莺莺拿笔也回了封信,要红娘带给张生。

红娘带着信去找张君瑞,张君瑞早已在房中等候多时,坐立难安,一时觉得相国小姐对他有情,一时又觉得是自己自以为是,多想了,内心十分煎熬。见红娘来,诚惶诚恐的见礼,就问红娘:“小姐怎么说?”

红娘假装说:“小姐很生气,你且死心吧”

张君瑞脸色一白,惨淡的说:“姐姐别逗我...是不是姐姐故意看我笑话,没有把诗给小姐看?”

红娘一听就气极:“先生可知道,给先生传信,红娘冒了多大的风险?若被夫人知道,一个奴婢竟然敢教唆小姐,那红娘的命就难保了,先生受罪,那是该了,这与红娘有什么关系?”

张君瑞忙道歉,脸色惨白,红娘见他仿佛几夜没睡好的样子,形容狼狈,便拿出了小姐的回信给他看。张君瑞一看那信,就仿佛吃了仙丹,脸色登时便有神了,他告诉红娘说:“小姐看似骂我不知道礼数,实际上是约我去西厢幽会。”

红娘不信,她从来看不懂诗,不成想莺莺竟然这样大胆。

红娘说:“当真?这诗我怎么看不出来,哪个字说要你去了?”

张君瑞给她解释说:“我虽没有功名,但是读书二十年,解诗不会错的。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弄,疑是玉人来。这诗里的意思是,月半时候,要我翻墙去西厢,她与我开门见面”。

于是两人散了,各怀心事不提。

再说莺莺,写那首诗,是情难自禁,她在内院,自那天小花园午后,再也没有机会见心上人,十分想念,可写完了信,她便又后悔了,就算她不愿意嫁郑恒,那也是有了婚约的,从小学习女德女戒,如今怎么昏了头脑竟约男人半夜见面呢?莺莺心里害怕了起来,想叫红娘回来,小丫头却说红娘已经去了前殿,一时间,莺莺心里慌极了。

暮春夜半,普救寺敲了暮鼓沉钟后,就被一片静谧的月色笼罩。

张君瑞洗漱罢,整理了仪表,翻墙去西厢,敲莺莺的窗子。

莺莺心里又后悔又慌乱,竟然直接喊道:“红娘?有贼!”

红娘在外间睡着,本想装睡看小姐要和张生说什么,没成想莺莺竟喊有贼,她急忙出去,见张生立在房间里,脸色沉沉的。莺莺罗裙外披着睡袍,红娘把疑惑藏在心里,假意问说:“张生,你来这里干什么?”

莺莺说:“叫人来,把他压到夫人那里去!”

红娘心想,莫非小姐那诗,这个书生会错了意?

红娘说:“这是前殿的书生,恐怕是由什么缘由,用不着去夫人那里,绕了夫人的清梦”,又问张生:“夜半跑来小姐的闺房,你可知罪?”

张君瑞脸色沉沉,他知道那首诗自己定然没有理解错,这个场景,看来是这家小姐后悔了,到显得他成了一个傻子,平时第一次动心,这样爱一个人,竟被人如此捉弄,实在可耻。他说:“我不知罪”

红娘被噎了一下,小姐的心思,她隐隐猜到了,本想给这个书生一个台阶下,没想到他竟然不承情,不过红娘也心虚,小姐这种做法,实在伤人,此时此地,真是尴尬。

于是红娘又说:“你半夜跑来,莫非是想做贼吗?看在你是个读书人的份上,这次就不计较了,小姐,夜深了,这就算了吧”

莺莺看着张君瑞沉下来的脸色,漆黑的眼睛,心里也一阵酸涩,便借着红娘的台阶说:“先生既然是读书人,想来也是知道礼义廉耻的,这次看在红娘的面子上,就算了,否则,拉你去见夫人,先生的名声就不要了吗?”

张君瑞冷笑了一下,笑这夜晚的荒唐,也笑自己一片痴情。

实在可怜可笑。他转身拂袖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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