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沉吟了片刻,最后还是开口了。
“我求道五千年,应当是在座的各位除了老祖之外时间最长的一个。但是关于为何求仙,我并不知。只是那日一观苍云顶,才察我生之渺小。见道祖抬手成云海,不觉羡慕,故来求仙。”
她真挚道:“我是庸人一个,来这仙途自扰。求仙只因‘羡慕’二字,从无坚韧之心,因此步步错,于天骄宴得见蛟龙,从此剑心破裂,再无求仙可言。”
众人窃窃声忽然消失,他们哑然看向中央这个面目平平的女修,在那般平凡的面目上,好像见到了另一个时代的缩影。
剑皇一剑斩寰宇,丹王一炉造万物。
前有龙主越海,后有妖王久俊,佛子渡情。还有数不清的碧霞仙子、第一美人...
他们都是听着这些人的名字长大的,可天下并不只有这些天资绝伦的修仙者。更多的人,其实是“邹娥皇”。
是天骄宴上成就剑仙威名的点缀。
那他们自己呢?
今日位列天骄之列,在蓬莱道祖座下论道,焉知未来有一日,会不会是第二个她,心灰意冷到再也拿不起剑的她。
然后这般于周目睽睽下,承认自己无能。
“…但今日既然我站在这里,我大约本意并不是想和诸位发这种牢骚的,”邹娥皇微微笑。
上了年纪的人么,大约都喜欢在年轻人面前神神叨叨地说些毒鸡汤。
但并不是真想看这些嫩脸蛋瓜子,年纪轻轻,混成死水。
这个年龄的修士啊,大约还是要有一些激情的。
“我想说的是,剑皇也好,丹王也罢,他们大约都是年轻过的,天资佼佼也不会生来那么厉害,他们是一遍遍磨剑,杀出重围,才在身后甩下了一个个邹娥皇。”
在她身后的蓬莱道祖这次没说善,只是说:“你说的不错,但徒儿,你有没有想过——”
道祖平静地问,“若你拔出剑,不在剑皇之下?”
雌雄难辨,如神低语。
若邹娥皇拔出剑,不在剑皇之下?!
百十个论道的人无不震惊,此刻大殿回音重重,唯见祥云缭绕,金光穿窗。
剑皇宴霜寒,一剑动天下。
十四州莫有不闻,四海内莫有不怕。
更别提,他还是碎了邹娥皇剑心的那个人。
第4章 原来是故人
“可是道祖,我拔不出剑了。”
邹娥皇哭笑不得。
她眉眼平静,口齿清晰,把刚刚的话重复道,“我现在拔不出剑了。”
人群中这次没传来笑声。
反而都被邹娥皇的回答一噎。
他们听着道祖怒其不争的叹息,看着平平无奇的邹娥皇神色平静地坐回了位上,心中具有一分的不平。
凭什么...道祖会对邹娥皇这样的人另眼相待。
这样的人,和剑皇一道提起来都是剑皇的耻辱!
可恶!
昆仑那个疯狗呢?还不速速出来当他们嘴替。
终于在噼里啪啦的一阵动静后,有人站了起来。
不是何九州,不是昆仑剑修。
而是娇滴滴的女修尹芝。
“蓬莱道祖!”
女声娇横,但并不惹人生烦。
不过就算是如此...对着道祖大呼小叫...莫不是疯啦!?
众人暗想。
“我师尊乃是西岭天女,她曾千里来蓬莱求师,但不得您的青眼,后发奋图强,自成一方霸主,创立七彩阁庇护我等女修——”
娇红女修飒飒立于殿下,邹娥皇这般看她,才发现尹芝眉眼美艳张扬,像极了昔年那个红衣小姑奶奶。
尹芝、尹芝——
原来是故人的那个尹。
邹娥皇忽然微微笑,这笑让她的面容变得无比柔和。
哎。
众人不知邹娥皇这一声是为何叹气,就见下一息尹芝轻抬玉臂,闻名遐迩的红绫在众人头顶飞舞。
阳光都变作细沙投落在这红绫之下,粼粼如水河,妙不可言。
年轻的女修道,“如今在大家的见证下,小女替师尊来问一句——”
嗖的一声,红绫便直指邹娥皇。
邹娥皇略有怀念地轻轻戳了戳这红绫。
多少年了都。
没人再愿意用这样的红绫抽她了。
“您宁愿收邹娥皇这样一个懦夫,五千年来拔不出自己本命剑的懦夫,”尹芝压抑着情绪,看着华座上的蓬莱道祖,“凭什么不收我的师尊,我师尊——尹月,顶天立地的大女子,和剑皇齐名的女子,到底比不过你座下的哪一个弟子!”
嘶——
这话也是能直接问的吗?
众人纷纷为这美人揪心,生怕道祖发怒于她。
可道祖毕竟还是道祖,只是撑着下巴笑了下,然后说,“你师尊若是能自废修为,以凡人身躯攀登苍云顶,吾今日亦收。”
这句话说完,大殿方才的诸多忿忿如今皆化作尘埃。
唯邹娥皇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
她想她一开始只是当泰山来爬的,后来是倔脾气上来了,才硬着头皮爬完了。
邹娥皇想他们沉默做什么,难道这天下再没人能爬上苍云顶了吗?
——她并不知,五千年前,只有她一个人以凡人之力爬至的苍云山山顶。
——五千年后,也还只是她一人。
而众人沉默是在想,这般有毅力的人,道祖收她也不奇怪...奇怪的是,她明明有这般毅力,为何又这般懦弱
邹娥皇摸摸鼻子。
她在这大殿呆不下去了,轻轻弹了一指。
下一瞬,那看似威风凛凛的红绫就被弹开于一丈之外。
哎。
毕竟曾被这红绫抽了那么多次,就是再笨的人也该知道命门在哪里了。
更何况,尹芝远比当年那个人要温柔。
什...什么
这可是她们七彩阁的绝杀。
怎么就被一指弹开了。
尹芝愣神,便听见那平平无奇的女声传音给她:
“你叫尹芝,你师父叫尹月是不是”
“她以前和我说,天下功法千千万,然多善力不善巧,可惜在力一字上,凡人女子尤有禁锢,修真女子竟也未能摆脱。自古丈夫瞧不起巾帼,于是她说,她要创立一门功法,善巧不借力...便有了今日的红绫诀。”
“还望姑娘帮我和她传句话。”
“就说,蓬莱的酒我已经酿了五千年,那场赌约是她赢了。”
尹芝愣愣回头,就看见那自顾自走了的邹娥皇正冲她微微一笑。
这笑化在那平平的眉眼上,竟也有一二分的柔和动人。
尹芝下意识地回了个笑。
然后才发现事情有些地方开始不对劲了起来...
师父说这次论道,蓬莱山上有个故人。
...不会就是邹娥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