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愣了愣,“我听说半个长安的人都送了帖子,怎么……若是只请其中几个,只怕会得罪人,我的儿,咱们可不能再——”
“娘只管放心便是。”
听到崔道之这话,老夫人也只能点头:“你随你父亲,是个有主意的人,既然你这样说,便如此办吧。”
母子两人吃了饭,丫头们进来将饭菜撤走,那边崔茹从里头出来,揉着眼睛找祖母。
老夫人抱着小丫头,指向崔道之:“怎么,才刚一会儿,就不认得二叔了?”
崔茹张嘴,‘啊啊’叫了两声,发觉自己发不出‘二叔’两个字,有些急了。
老夫人神色黯淡了下,道:“这孩子,往后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崔道之揉了揉崔茹的脑袋,将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哄,半晌,崔茹总算是忘记了方才的事,露出两颗虎牙笑起来。
老夫人见他正高兴,想起前儿李婆子的话,仿若无意道:
“明儿晚间过来一趟,我这里还有些你父亲和大哥的遗物,咱们一道收拾收拾。”
见崔道之点了头,老夫人方才放下心,正想再问问他房里那个逃走的丫头的事,却见他已然放下崔茹,行礼告辞。
知道他如今忙,老夫人也没强留他再问,端起茶几上新上的热茶,道:“去吧,不必挂念我。”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帘后,李婆子方才缓缓进来,凑到她耳边说了什么。
老夫人听闻,没有拿稳茶盖,只听‘啪’的一下,茶盖落在茶盏上,溅起几滴热茶。
李婆子连忙将茶盏接过去,放在茶几上,握着老夫人的手问她有没有烫着。
老夫人摇头,叫奶娘抱着崔茹去梳洗。
“当真?”
李婆子点头:“红蕊那丫头眼睛都哭肿了,如今还不肯见人。”
老夫人听罢,拿手撑着额头,心中急得不得了。
难不成她这儿子身上当真有什么毛病?
李婆子又在一边道:“还有秀秀那丫头,老奴着实没法子,接不出来。”
老夫人如今正想着崔道之的事,哪里顾得上她,闻言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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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的大牢里,秀秀正缩在一间堆满茅草的牢房里头,倚着墙闭眼歇息。
短短两日功夫,她已经瘦了一大圈,原本丰润的脸颊两侧有了些许凹陷,两日前还合身的衣裳,腰间已经空出一大截。
她被抓进来时,牢房里共有六个女囚,如今也只剩下她,还有一个说话尖酸刻薄的妇人。
另外几个,在她进来后,陆陆续续被人拉走,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秀秀还记得头一个人被拉走时她惊恐的神色,她喊着不想死,没多久,秀秀便看见她的身影一点点隐没在阴影里。
很快,便有凄厉的喊叫伴随着血腥味传来,秀秀满脸发白,回头望着牢里其余几张面孔,发现她们脸上几乎全是麻木。
接着便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秀秀的脸也渐渐变得跟他们一样。
她只希望能快些结束这非人的折磨。
牢房外传来脚步声,秀秀下意识身子一颤,从睡梦中惊醒,扭头,发现是牢头来送饭,不知是不是她多想,总觉得那牢头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眼。
秀秀扶墙起身,走过去将碗端着吃起来。
半碗米汤,几乎找不出几粒米,配上放了几天的馊馒头,这就是她们每日的饭。
秀秀面不改色地将这些东西吃下,随后又坐回原处闭上眼睛。
牢头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收拾完东西就走了。
“都要死了,还吃呢,那些东西不定有没有沾过老鼠呢。”
身后,那个妇人笑她,她这几日一直没怎么吃东西,此刻说话便有些有气无力。
秀秀转过身去,看了眼她,从怀里掏出藏下的半块馒头,递给她:
“听说饿死的人连走路都不稳,投不了胎,我想做个饱死鬼,好有力气去人间找我爹娘,你吃么?”
那妇人听见她这一番话,显然一愣。
秀秀以为她不要,就要收回来,却见那妇人猛地将她手中的馒头夺过去:“既送出去,哪有收回的道理?”
说着便张嘴咬了一口,“呸呸呸,真难吃!”
虽如此说,但还是将那半块馒头吃完。
秀秀看着她,笑了。
妇人将头一扭,道:“傻丫头,笑什么,咱们都是要死的人了。”
秀秀没再吭声,抱膝将自己蜷起来。
也不知她能不能找到爹娘,爹爹叫她好好活着,可是她好像没做到,希望他不要怪自己。
正要入睡,却听外头又是一阵脚步声,这回来的是两个人。
秀秀猝然睁眼,手指紧紧攥住衣裳。
那妇人应是预感到了什么,不知何时到了她身边,凑到她耳边说了句话。
秀秀听罢,抬头看她,妇人将手在衣襟上蹭了蹭,摸上她的脸:
“好孩子,你多大了?”
秀秀愣愣张口:“十六。”
妇人笑起来,语气里再没往日的尖酸刻薄:
“我女儿比你大两岁,刚生了孩子,前儿听说两个人都没了,我如今下去的晚,也不知他们能不能找着我。”
秀秀正要说什么,那两个狱卒已经走到妇人身边,把她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