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珍檬撕下一张来,往后颈上一拍——凉丝丝的,过了一会儿就开始发热,倒是挺舒服。
“你为什么会带着膏药上学?”她顺口问了句。
蒋雨辰转头朝她一望,扁扁嘴:“当初学舞,落下点旧伤,疼起来可要命——”
她话还没说完,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这次不是童声唱的字母歌——而是一阵十分尖利的令人难受的噪音,仿佛有人一边用指甲刮黑板,一边“嘎吱嘎吱”地摩擦泡沫塑料。
李珍檬看着蒋雨辰的手指悬在红色的“拒绝”上,停了停仿佛要敲下去,然而最后还是接了起来。
“张姐,我在家里呀。”
“期末了,学校里事情多,我也没办法——马上就考试了。”
“那我能不去吗……”
“哦……那到时候再看吧,我也不能保证。”
然后电话挂了。
“经纪人?”李珍檬问。
蒋雨辰点了点头,继续做题了,仿佛有个开关,“啪”一声,是偶像,“啪”一声,是学霸。
“你明天有事情吗,”李珍檬说,“那个试卷我可以早自习去做……不是,我是说今晚要不早点休息?”
“没事,”蒋雨辰说,“就是个站台的活动,我去不去都行——反正大多数人也不是去看我的。”
女子偶像团体“哆啦甜心”,成员共计8人。拍团队照的时候,蒋雨辰一般站在第二排。
李珍檬想起之前看过的蒋雨辰的海选视频——印花白t,浅蓝牛仔裤,帆布鞋,马尾辫,脸上架着一副黑框厚底眼镜,好像是上学路上顺便过来参加海选的初中生。
……不对,当时的她就是个上学路上的初中生,素面朝天,白白净净,一笑俩酒窝。
喊到她的号码的时候,蒋雨辰背着书包就上台了。半路工作人员把她拦下,提醒了一句,她才如梦初醒,吐吐舌头把书包放下,走到话筒前开始表演。
但她不会唱也不会跳,连时下流行的歌曲都哼不出来,评审老师问她要表演的内容,她站在话筒前抓耳挠腮想了半天,憋红了脸,最后张嘴唱了一首字母歌。
abcd的那个字母歌,就是她的手机铃声。
这一段当时是作为海选的搞笑集锦播出的——一起剪进去的,还有评委问她“几岁了?”“几年级?”“你以为我们这是班会课?”“一会儿结束了,你是不是还要赶去补习班?”
舞台上的眼镜女学生一开始还笑嘻嘻地回答,后来评委越问,她的眉头越垂越低,问到最后的时候,她只会抿着嘴点头摇头,越说越眼泪汪汪,快要哭了。
评委席上那位四十多岁的前着名歌手就满足地笑了。
“我没听过流行歌曲,家里不让我听……手机不许玩,电视也不许看,这些我都没接触过……所以海选的时候,评委老师问我要表演什么……我就懵了。”蒋雨辰在事后的采访中是这么说的,笑嘻嘻地说。
当时她已经确定从二轮预选中胜出;而海选时嘲讽她的那位评委,名下的两位学员被她大票数赶超,直接淘汰出局。
李珍檬不怎么爱看综艺,这些当然是最近才知道的。
“我前两天还在看你们那个节目,”她忍不住提了一句,“其他人都是以前学过,以前练过的,就你从零开始……要跟上她们很累吧?”
“累啊,当然累,但有什么办法,”蒋雨辰一边写题一边说,“你看那些高三的学生,每天做那么多试卷,不累吗?他们也没办法。”
李珍檬想了想,也是,这世上那么有那么多又舒服又轻松的事。
“很多事情的努力,都是没办法——老天爷没赏饭吃,那就只好自己努力挣饭吃,”蒋雨辰说,“何况,如果努力一下就能赶上,那已经很好了……”
她说着转头朝李珍檬一笑:“你要听我唱歌吗?”
李珍檬一愣:“好啊好啊。”
综艺节目里的演唱都是经过后期修音的,而且很多都是合唱,除了海选的字母歌,李珍檬还真没有听过蒋雨辰的歌声。
于是蒋雨辰为她现场清唱了一段。
只有一段,但和段响剑吹的笛子一样,很能体现出真实水平。
李珍檬觉得,她和唐卿卿的土拨鼠姐妹组合,现在可以变成三人组了。
“我想他们一开始让我通过海选,是为了节目效果吧,需要我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来制造笑点,”蒋雨辰说,“但是既然通过了,合格了,我就想好好干——他们想看我笑话,我还真让他们笑话啊?”
她又看了看李珍檬:“还好,我虽然在唱歌方面没有天赋,但是跳舞这件事,认真学认真练的话,我也不比别人差。”
说着她揉了揉脖子,衣领敞开,李珍檬看到她背上歪歪扭扭地贴着三四块膏药。
“那你当时为什么要去参加海选呢?”李珍檬问。
她早就想问了,在教室里,在操场上的时候,和蒋雨辰一起吃零食的时候,这个问题一直都在脑中晃悠晃悠。只是每每话到嘴边,她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太合适——刨根问底,未免烦人。
而现在,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台灯,两人穿着同款的小猪佩奇睡衣,身上散发出一样的香波气息,写字桌前的墙壁上落下两个并排的影子……让人有种姐妹般亲近的感觉。
于是李珍檬就开口问了。
“……突然想去。”蒋雨辰说。
——说了等于没说的回答,李珍檬点点头,不好意思追问,只好假装自己听明白了。
然而蒋雨辰还在继续说下去。
“我可能没对你讲过,我爸爸妈妈都是公务员——看起来是个小领导,但其实一直都在基层的那种。没有门路,也干不出成绩,怎么都升不上去。”她说,手里“咔嚓”“咔嚓”地按着圆珠笔。
“他们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这样差不多了,但自己的孩子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能像他们一样,”蒋雨辰说,“所以我什么都得做到最好……什么比赛、考试,都得是第一,最佳,特等奖——但就算是这样,也难得听他们夸我一句。”
这番话让李珍檬觉得有些耳熟,仿佛不久前才听另一个人说过。
“不管我考了第几名,他们永远不满意,”蒋雨辰说,“哪怕拿了满分,他们也会说‘是题目太简单吧?’‘这不是应该的吗?’……如果没考到,那就是我不够努力,太笨,太蠢,太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