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人正在默叹之时,旁边其他几个门派弟子忽然发现还有一位同道尚有气息,只是手臂皮开肉绽筋骨阶段,他们一边骂魔修狠毒,一边施法救治,来帮忙的弟子说得凭虚将伤者赶紧送回自己门派,方才有一救,可那人胳膊只有残存皮肉接连,为了固定,几人总算在烧焦的草丛里找到条不知哪来的粉色布带,慌忙绑紧伤者手臂,这才将人带走。他们一行人匆匆行过,见到聂无白和楚卿如,打了个招呼便凭虚离开。
“你该回去休息了。容澈掌门并不赞同你此时离谷,他知道你私自离开,托我照顾,我知道你想得知阿舒的情况,但如果你再有闪失,你有想过阿舒已经深陷险境却还要担忧你的煎熬吗?”
聂无白已这样劝说多日,他知道以宁舒劝说楚卿如最为有效,但这次,楚卿如没有流下眼泪,她很平静,平静的让聂无白觉得她甚至有那么一丝丝陌生。
“'我了解师父心思缜密,也知道阿舒伤重,这里是打探不到她消息的。”
“那你为何还要执意来此?”聂无白不解。
楚卿如将丹药瓶举起,阳光下剔透玉瓶里能看清只有一颗圆润药丸来回滚动,“丹药快用完了。”她所答非所问,聂无白随和楚卿如相处已久,却觉得此次重伤后她性情有些许变化,也不解她的意思,“若是用完,你更该回谷修养,再炼新丹。”
“不,我不会再炼丹了。”
“为什么?”
楚卿如说道:“我来此就是要将之前炼制的所有丹药用尽,用尽后我便回谷,再也不会炼制一颗。我从前总觉得炼丹最能助人,修仙得道也该以此为本,一直以来我都以此为先,师妹曾教训过我顾此失彼,我那时不以为意,现下却后悔不已,若是我将这些精力全部用在修行之上,那日师父带走师妹之时也不用束手无策。从前我可以花费时间炼丹助人是因为阿舒在替我成长,她的强大让我依靠,尽管我后来因缘际会法力高过她,但我也明白心里我仍是倚仗她的强大,但此刻,我要自己强大,我要在她需要我变强的时候勇敢面对,弥补我的过错和愚蠢。我几次三番劝说师父,希望他能改邪归正,可都无济于事,最终还害了师妹,我重伤醒来,得知一切已无可转圜,一味伤心更无济于事……本心和善良救不了师妹,能救她的只有力量。”
受伤的修士从他们身侧经过,楚卿如叫住道友,将最后一粒丹药送给了他,并耐心叮嘱运气行丹之法,她的语调温柔和平日并无差别,眉眼里也都是往日的良善和蔼,那人感激不尽说了一通道谢的话离开,楚卿如将空瓶握于手中,黑烟升起,红艳火舌从她指缝间突围跳跃,聂无白看着这道真火将美玉烧为灰烬,灰烬从楚卿如纤纤玉指间流泻而下,散入风中。
他不知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楚卿如回头朝他一笑,依旧是初见时的清婉动人,“无白师兄,我要回谷了。”
说完,她催身而动,方才所站之地,空空如也。
池衡睁开眼先是吐了几口血。
他算是知道宁舒当时有多难受了。可一想起宁舒,他便更难受起来。
周围环境十分眼熟,他忽然意识到,这里是缨灵炼制符咒的地方,只是按照宁舒所说,缨灵和易道然重伤,此时不知是否在这里养伤,宁舒将自己送来一定有她的用意。他忽然觉得手心疼痛,正是之前宁舒紧握过的那只,池衡摊开手掌,宁舒不知何时竟用指甲刻下两字。
保重。
他心潮涌动,想到离别之时宁舒的话,猛地将手握紧,决心定要好好修炼回去救她,可他忽然想到什么,赶忙松开手掌,然而已经晚了,血字已经模糊一片,池衡一惊,气到不行,心想好不容易宁舒给他的定情血誓怎么就不小心给握花了!池衡给自己气得吐了口血。
晕倒之前,池衡恍惚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兴奋喊叫,“这是老天知道我养伤寂寞,天上掉下个男人送我!”可这声音忽然又变了,“等等……不对,这不是那个傻小子池衡吗?我看老天还是没长眼睛!让我空欢喜一场。”
“可是师姐,他长得不错啊,虽然比不上我风流倜傥潇洒英俊人见人爱,但比你以前喜欢的那些货色可强了不少的呀!”
“师弟这你就不懂了,如今师姐已经不是只看外表那种肤浅的小女孩了,秀外慧中你懂吗?要内外兼修才行,他只是长得好看而已,脑子不好使有什么用呢?不过……诶十弟你看他闭着眼睛睫毛好长!皮肤真好!还有这高高的鼻梁!当师姐前面什么也没说好了!”
“师姐我说你什么好呢你看你伤都没好一激动还把血吐人家身上了……”
他们最后的话池衡没有听清,他只记得自己从没有在昏过去前那么想要揍人过。
宿微谷内总是格外安静,这里原本是避世桃源,如今也难免卷入纷争,伏航道长站在窗前叹了口气,他修仙已久,本已不在乎是否飞升,对宿微谷之事更为关切。风吹过来,吹乱他身边桌上厚厚的纸张,他急忙止风停息,这时他的徒弟走进来,看见地上还是有几张乱纸被吹开,于是捡起来边放边说:“师父,掌门这次闭关要多久?外面人心惶惶,他真能入定吗?”
伏航叹了口气,“你看看这些纸。”
徒弟拿起来一看,不由愣住,“这是掌门的字?他把闭关期间谷内安排都写下了?”
“掌门心思缜密,只是不大爱走动,然则心胸有数,不是一意孤行之人,但这次……他虽已尽善尽美以宿微谷为先,安排好了这些事情交代给我……只是……只是他也有自己必做不可之事,于私于公,我都要助他。”伏航皱起眉,思索片刻转向徒弟,“你和宁舒是否熟悉?”
徒弟想了想,“宁舒师妹这人虽然脾气急躁……不对……暴躁,但心地不错,以前不爱和人来往总是阴沉着脸,后来也有时和人有说有笑,是个挺好玩的人,虽然我知道师父嫌弃她顽劣难驯争强好胜,但师妹也确实是个外冷内热的好人。”
伏航点点头,“我知她人品不错资质尚可,只是性格不稳,总想好好教训培养,锻炼心性,希望她能有卿如百分有一的稳重将来也是个良才,可现在说这些也并无意义……哎……徒弟,你觉得掌门……掌门和宁舒相配吗?”
徒弟被一向正经严肃的师父的八卦魂吓傻了,“师师师师……师父!你你你你……你说什么啊?”
“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去忙你的事情吧……”伏航大手一挥,又叹了口气。
回到幽罗岛后,宁舒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池衡将她带至自己平日修行的悬崖之上,下面是白浪滔天,灰蓝的海水猛烈拍击峭壁,远处则是海天相接。宁舒正看景色,一颗丹药递至眼前,“你伤气难愈,需要丹药辅助调养才能抑制煞气。”宁舒接过廉真递来的丹药一口吃进去正准备咽下,却尝出熟悉的味道,含在嘴里,又轻轻咬了一下。她觉得这味道和师姐炼制的丹药实在很像,她因为经常受伤,总吃师姐的疗伤丹药,因此格外熟悉这味道。想来师姐是廉真的徒弟,这炼丹之法学自师父也是正常,大概廉真也擅长此道。想到师姐,她慢慢咽下丹药,又朝廉真伸手,“还有吗?”
廉真虽不明其意,但稍想便知,微微一笑,“你的师姐虽然极有天赋,却并不热衷法术,倒是这炼丹之法她于我所学极佳,现下恐怕已经与我不相上下。”说完,他将装丹药的瓶子丢给宁舒补充道,“不可多食。”
宁舒瞪他一眼,“我当然知道这是药又不是麦丽素……你有没有那种可以没事随便吃的,就像……保健品强身健体脑白金那种?”
廉真从来不在意宁舒言语里不可名状的新鲜词,他又拿出一瓶扔过去,宁舒开心接住,揣进怀中,然后率先席地坐好,抬头看了看廉真,见他还站着,于是拍了拍地,“你还等什么啊?上课啊!还等我给你打铃吗?听呵呵掌门上课我都没这么主动过。”
廉真知道她已想开,不会再拒绝学习魔修的法门,露出笑容,与她对坐,开始讲授如何操纵体内煞气。
——————————————————————-
下一章开篇内容就是十年后了(并不)
第66章 第 66 章
道魔之争,廿载未平。
毕竟对于这些浮光如弹指的修行之人来说,即便二十年也并非长久,耗费这些时间争斗也稀松平常。这场混战的第二十年冬日,幽罗岛迎来第一场雪。
璃戎魔君将整理好的档册归位,这里记载了门下弟子的赏罚与际会,一百余年来都是她负责保管和编订。雪飘入窗,静悄悄落上案几,屋内极冷,但璃戎并不畏寒,冰灵根的修士完全不会为寒冷的天气所困扰。
“啊啾!”
璃戎听到声音心惊回头,有人闯入她竟全然不觉,在看清不速之客后,她不由微怔,“宁舒?”
的的确确是宁舒,虽然璃戎这二十年都没见到这位新入门的弟子,可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只是她如今的气质与从前大不相同,一袭红衣仿佛榴花欲燃,发间肩上新雪未融,红白相间和她乌黑的秀发眼仁共衬,显得冷艳清孤。
“啊啾!啊啾!啊啾!”
宁舒一直在打喷嚏,这让她靠门耍帅的站姿大打折扣,木灵根的修为对四周环境的感知总是比别人更敏感,她快要冻死了。
“想不到区区二十年,你的修为精进至此。”璃戎诧异宁舒的悄无声息,也不知她为何来此。
“政委姐姐,帮我个忙。”宁舒用力醒了醒难受的鼻子,轻巧的语气怎么也无法让璃戎联想到二十年前那个暴戾的少女,可异样的危险感却从她浑身散发出来,璃戎放下藤纸,想知道她的目的,又对她方才的话产生了疑惑,“什么是政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