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面啊,软、嫩、滑、香,吃的时候极其顺溜,暖和又饱肚,最适合那些劳累一天的人。”
看了看周围吃面人,果都风尘仆仆,一个个埋头吃着,速度又快声音又大,脸上各自带着满足神色。
摊主看着在锅中翻滚的薄面片,继续笑道:
“不过,刚刚说客官您幸运,也不是虚言,我这里羊肉面卖的非常好,但是我从来不敢多做,小本生意,经不得风波。”
“肉贵啊,若是做多了,哪天路途不好来客少,第二天味道就变了,所以客官您再来晚一点,羊肉面就没了,不过豆腐面麻酱面,倒是要多少有多少。”
说话间,摊主将面用大笊篱捞起,流畅地倒进粗瓷大碗,又从旁边桶里捞出几大片汁水淋漓、肥瘦相间的羊肉,盖在面上,洒上些葱花滴上两滴芝麻油,再浇上一勺面汤。
接着,他像店小二一样吆喝道:
“您的面来嘞!”
“多谢。”
方长接过面,听摊主继续说道:“桌上有调料和小菜,您可以按照自己口味增添。”
桌上有酱油醋蒜泥韭菜花盐粉辣椒香菜,放在陶瓶和小木盒里,供食客随意取用。
方长什么都没加,从竹筒里抽出两根竹筷,直接开始品尝。
“果然好味!”他吃了几口,面就像摊主说的一样软嫩鲜滑,进嘴后不由自主就进了喉咙,回味无穷,羊肉卤的很透,滋味非常足。
听到顾客夸奖自己作品,摊主有些得意:
“每一个吃我面的都会这么说,这几十年,面的做法我改进了十几次,说不定再过上几年,我会把面调的更好吃。”
“这虎桥镇上从老到少每个人,都知道我老徐做面手艺好,我这面的名声,并不比伏虎饼差多少。”
方长吃着面,笑道:“说到虎桥镇,掌柜的是否清楚,那庞员外家的怪事是啥情况?”
“来一碗羊肉面。”旁边有顾客过来,朝摊主说道,然后转身在方长这张桌子坐下。
“好嘞~!”
摊主赶紧应和,然后继续在面团上忙碌。
他一边扯面片,一边侧头对坐在桌边吃面的方长笑道:“可不敢称掌柜的,我这没有柜台,只有一个旧面摊——那庞员外家的怪事,大家都知道,但可不敢多说,传到员外耳朵里就祸事了,我一大家子,还要继续在这虎桥镇活下去呢。”
“唔,也对。”
闻言方长继续吃面,这面非常棒,就这一小会儿,他已经吃了大半碗。
旁边新来的顾客正在等自己的羊肉面,他听到了方长刚刚和摊主的话,看了看方长。
见这人即使是穿着破旧衣服,坐在街边小摊上吸溜面片,也无法掩盖那份出尘气质,遂心生好感,拱手为礼,问道:
“这位朋友请了,不知尊驾贵姓?来自何处?”
方长抬起头看了下对方,那是一位风尘仆仆的行人,就像这个面摊上大多数食客一样。
一条扁担斜靠在桌边,常年劳作让他的手上有着粗大老茧,日曝风寒,让对方的脸上已开始显现皱纹,胡子之间夹杂着几根花白。
咽下口中面片,他回应道:“免贵姓方,人间一散人而已。”
对面人也介绍自己:“在下怀凤府谢广安,人称怀凤老谢,关于庞员外家里的怪事,我倒有所耳闻,却不知方先生询问此事,所为为何?”
“只是好奇罢了。”
点点头,谢广安笑道:“那就好,此事不要多探究,在我看来,那不过是庞员外遭的报应罢了。”
“遭报应?”方长挑着面片,有些惊奇。
“嗯,我不是本地人,也不用像虎桥镇上人一样惧怕庞员外家势力。从我朋友那里听说,这庞员外素来行事蛮横,手段酷烈,最近更是谋害了一家人。”
听到谢广安的话,方长停下手中竹筷:“害了一家人?为何。”
“据说这家有两块很不错的田地,庞员外想出价买下,这家人以此为生坚决不卖。然后不知怎地,家主就被镇上差役抓了去,这家也就散了,那两块好田地,自然也落到了庞员外手里。”
“官府不管么?这家人也没去告?”
“差役背后,听说是县衙中的吏员,这座虎桥镇去怀凤府龙安府很顺路,但是到管辖此地的宁河府府衙,却是路途不便。”
“而且到了那里又如何,还不是吏员来接待,这种事儿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之前有被刺配的,还有被枷残疾的,最终还不是人财两空,唉……”
很俗套的故事,但是对当事人来说,无吝于灭顶之灾。
谢广安搅了搅碗中面,继续说道:
“不过几乎就在那同时,庞员外家也频频出现怪事,有时候是家里物品不翼而飞,出现在奇怪的地方,有时候是家中仆役人员忽被击倒,出现在房顶上水沟里。”
“为此这庞员外不堪其扰,花费重金,去州府里寻求高人解围。但高人们来了后,纷纷表示此事难解,盖因连具体情形都弄不清楚,只能简单做个法事后离去,而怪事在此后一直不停,大家私下里都说是报应。”
第30章【捕捉】
方长问道:“就没找到真正的高人么?”
谢广安呵呵一笑:“高人当然有,但哪里只是钱财能请动得?而且说不定,高人一看这户人家的劣迹,就不想管了。”
唔,确实很有可能。
两人聊了几句庞员外家那些怪事,包括各种怪事发生情况和大致时间。
末了,脚夫谢广安很是感叹几句世道不公,而后继续埋头,狼吞虎咽,吃他那碗羊肉面。
方长也端起粗瓷碗,将碗底最后一片羊肉放进口中,而后喝掉最后一点汤。
起身与摊主会了账,又和正在狼吞虎咽吃面的谢广安道别,接下来,他准备去亲眼看一看,那庞员外家到底是遇上了什么。
从情形上看,并无人员伤亡,也只是像恶作剧。
但是这搅合的这家劣绅家宅不宁,时间上又恰好和一家人被害相关,也确实让方长很感兴趣。
更何况,之前他站在庞员外家旁边望气时,见那缠绕其上之气很诡异,像鬼又像妖。
结合那些无功而返法师巫祝留下的话,即有人说是妖怪,有人说是鬼,确实很有意思。
…………
……
不过,在此之前,方长先去寻了下那家受害者。
和几位路人闲聊后,获悉了那家人的位置,他走过去看了看。
篱笆墙里面似乎很多天没人打扫,一位妇人正在院中洗菜,她满脸愁容,不时忘记手中动作。
家中顶梁柱被抓走,生死未卜,家中田地又被巧取豪夺,这对于农业社会家庭来说,很是致命,从一般情况来说,这家已经散了。
方长没有靠太近。
他瞅着这家,手指拢在袖中细细掐算。
以他现在的道行,算一介普通人家中运道,还是颇有把握。
除非这家人命格甚好,几年内会出现大官大将军或者修行人,而那只会让自己掐算结果晦涩不明,并不会出错。
“看来暂且无虞。”
收了手,方长对自己笑道。
掐算结果告诉他,这家男主人只是有牢狱之灾,一时半会没有生命危险,而转机就在近期。
看来这转机,很可能就是自己?
对此方长并未过多在意,既然这家家主尚无性命之忧,方长准备先去看看,那位庞员外家里,到底在闹什么幺蛾子。
太阳洒尽了最后一丝余晖。
方长依靠在墙角,静静等待着天色完全黑下来。
小镇上没有夜生活,因为灯火颇贵,用来营业甚不划算。
而且这年头,甚至很多州城府城里,也依然执行着宵禁的政策,晚上在街面行走,会被抓起来问罪。
这是自古以来流传下来的规矩,当然,对于有钱有势者不适用。
见天色彻底黑下,繁星铺满夜空,渐圆的月亮渐渐升起,方长借着月色,转身就跳上了树。
小镇年头久远,古镇不缺古树。
这颗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种下,属于什么品种的树,挂满了巴掌大叶片,随着夜风哗啦啦响。
找了个合适树杈,他将左腿与枝干平行撂在枝干上,另一条腿支着,舒服地靠在了上面,从这个位置看过去,正好能望见庞员外家的院子。
方长准备在这里蹲守一宿。
因为从那位谢姓脚夫口中得知,怪事几乎是每晚都会发生。
他从腰间解开麻绳,摘下青皮酒葫芦,借着月色打开,抬手抿了一口,而后将葫芦重新盖好,系回原处。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幅情形还挺让人惬意,毕竟有酒有月。
若是再有两首诗,会更令人舒坦。
可惜的是盯梢不能发出声音,无法附庸风雅吟一首,不然被院里护卫或者巡游更夫发现,就不太好了。
天幕转动,夜深人静。
没有人会赶夜路,原本繁华的官道上空无一人,小镇中也无灯火,只有庞员外家大门口,挂着两只黄纸灯笼,在黑夜中闪耀。
鸡犬已经入眠,除了四周蛐蛐声响,再无半些动静。
不急。
待上两天又何妨。
方长十分看的开,他隔一会儿就将葫芦打开抿一口,安静地待在树上。
这个树杈很是舒服,不比自己那张自制竹板床差,可惜自己无需睡眠,不然在上面来一觉应该也不错。
星光很美,方长总觉看不够。
没有污染和雾气,更无将天空映的通红的灯光,这里的夜空十分澄澈。
看向上方,就似星海正在压向自己,深邃幽远,让人颇感自身渺小。
每次看着夜空,他总是隐约发觉自身修为有丝微进益,但若仔细捉摸,又什么都感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