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是一位得道高人,世间传闻中,称呼其为云中仙,据说姓方。孤遣人去访,对方云须得亲自去方可。思来想去,只有接下来几个月, 趁着朝中无事, 往京州宁河府去一趟,访问仙道之事。若成,或可有益于社稷民生。”
“陛下此言谬矣。”刘修文再拜,说道:“修内政施仁德,方可令社稷永固,仙道与人道殊途,此行徒费工夫,劳民伤财而已。虽说在下年轻时候与那位云中山的仙长,也有几面之缘,对方是个正派仙人,但陛下此行注定不值。”
“哦?爱卿还有此等经历?”听到这个,人皇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但他没敢过多询问。
眼前这位刘丞相,乃是两朝元老,从义军时期便在前任人皇手下做事,又在平定天下后历任多地,资格很老、位高权重。而且刘丞相为人刚正,气势浩然, 人皇对其只能敬重,每次对方强行劝谏,都会让自己头疼。
刘修文说道:“当年这位仙长为天下平定立有汗马功劳,其人超然世外,且又贤明正直,那时这位仙长,还与如今早已归隐的柳丞相和于元帅相交莫逆,常来义军军营里面商议要事,所以也不算难见到。”
右丞相周清此时也起身站起来,说道:“陛下,这位仙长之事,我年青时候也有过耳闻,不过是在四处传播的奇闻轶事里面,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当初听到的故事已经传播的更为离奇。但无论如何,臣还是赞同刘丞相的观点,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立刻,旁边又有御史朱晨、观政大夫陆绍元、阅文阁侍郎公冶渚三位重臣站起来,齐声请人皇收回成命。倒也没有更多人起身跟随,毕竟如今这五个人分量已经足够,众人皆心中思怵,若是再多人站起来,有逼迫之势,太过咄咄实在不好。
人皇大怒,腐朽而起,转身便去了后面。
五位重臣互相看了看,还是陆绍元先叹道:“看来陛下心意已决,我们无法阻止这次出巡了。”
朝会不欢而散。
后面,人皇无视了雪片一样的谏书,令御营与宫中加紧准备。
负责此事的几个人效率十分之高,仅仅过了十五日,一切便准备就绪。合乎礼法的出巡队伍被建了起来,各项仪仗维修统纳后风分发下去,责任确定到人。巨大的车辇重新刷了漆,更换了内饰的布匹,由四匹马拉着,走在队伍的最中央。
京中的事务被托付给了两位丞相,他们还曾经在最后时刻试图劝谏,但未果。御营的塘骑散出去在周围,侦查左近四十里,队伍浩浩荡荡,沿着官道便朝东南行去。
前方自然有各地官员安排驻扎事宜,不过这次出行的任务特殊,出巡队伍只是补充了粮食和马料之后,便要往前赶路,倒是对地方上民生的妨碍少了甚多。
人皇挑了观政大夫陆绍元随行,也是迫不得已的妥协,毕竟他虽然十分执拗,但终究还是对重臣们联合起来有些许畏惧,所以便无奈答应下来带个人去,也算是带着个众臣们的耳目。
而几位重臣还是坚持以此事作为底线,除了要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之外,还考虑着万一有什么重大事情,还能有人帮忙顶上一顶。最终,人皇思虑许久,在他们几个中间挑中了陆绍元,却是因为他平日里更为随和有趣些,更好相处。
御驾出巡,只走最为平坦的路,而且保障齐全,便是在行路途中,君臣二人这里也有热茶和点心供应。他们在最大的车辇里,对坐闲聊。
人皇在尚未即位时候,也不是圈养的,所以对外面景色也挺熟悉。不过他终究没走过这么远的路,对外面的情形很是新奇。
透过撩起帘子的车窗玻璃往外看了许久,他才收回视线,对陆绍元试探地说道:“陆卿对神仙之事,怎么看?此地不是朝堂,那些道理我也听了许多,没必要再重复,可以说说你的真正看法。”
陆绍元向来也以才思敏捷著称,他毫未沉吟,立刻便接上道:
“臣年少时,也多曾听说山中有仙之事,对于城隍庙里的神像更是不陌生。不过那时候听到的故事里面,所谓仙人,往往喜欢将小孩子抓去炼丹吃,倒是与虎豹类似,太过无稽。”
“求学时候,所见之事广博起来,读书之余,也曾和同窗讨论此事。及至出仕,读到了朝中诸多隐秘记载后,倒是真的对仙人们有些窥见轮廓。纵览从古至今的许多事情,虽然他们常出世活动,留下许多传说,但总体来看,大都是无争之人。”
听到这里,人皇很有兴趣:“哦?无争之人,是与世无争么?”
陆绍元拈起几片贡品白云糕,边吃边说道:“不止如此,还得说,凡间可见的这些事情和物品里面,几无能让他们看重并感兴趣的。或许他们还能看上眼的凡人事情,也就剩下天下的整体存亡,所以只有在大乱之世,才能听说他们出来走动匡扶天下的事。所以,不知道陛下此行,到底是为了得到什么?”
人皇想了想,叹道:“其实我也不清楚具体想得到什么,但还是非常渴望去了解下,若是非要命名之,或许便是‘好奇’罢。”
听到这里,陆绍元心中暗喜,毕竟这个回答并不算出格,于是他暗谏道:“但陛下终究还是要以江山社稷为重。撑起这个天下的,终究还是我等凡人,而陛下为凡间共主,千万莫要乱了本末。”
对此,人皇辩解道:“找到仙人后,我自然会问一下仙道是否能有益于社稷,能否推而广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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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5章 【云深不知处】
陆绍元摇摇头,说道:“陛下,社稷的根本,是天下百姓,是他们。”说着,他指了指窗户外面。
人皇顺着陆绍元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在远处, 有几位农夫正在田里劳作。
散出去的塘骑都得了不准滋扰地方的严令,故而动静不大,走的也是田埂和阡陌,所以没有惊动这些毫无威胁的人。
太阳很烈,不过被辇车两侧延伸出去的棚顶遮住,不会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
而外面的农夫们, 则只戴了顶草帽,便在烈日下活动。
这时候田里最费人力,禾苗长到半高,尚未对杂草形成绝对竞争优势,只能靠人力除草。而最好的锄草时候,便是太阳炽烈时,在太阳底下将草锄掉后,不一会儿它们便会被晒蔫,再不会重新扎根,更为有效。
收回视线,人皇看着陆绍元,听他接下来怎么说。
陆绍元则继续引申,劝谏道:
“古人云,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为政之道,当居安思危,戒奢以俭, 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 使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
“国力尚丰时,譬如今日,当备灾备荒,趁钱粮充裕,梳理吏治、道路、水利、文教、仓廪、,劝耕劝学、鼓励开荒。如人之年轻体健时,当爱惜身体,勤学勤行,锻身躯、多积蓄,如此行动,在人方能不惧病患、延年益寿,在国则能国祚绵长。”
“譬如天下之学校,虽经贤人们广播天下,然其所惠孩童, 仍不足天下半数。而天下官吏, 多有沿用前朝者,颇有积弊重重,以仓储尤甚。而水利更为严峻,数百年前之规划,已不适当今,宜重新度量规设。”
“唯有天下之官道,各州府常年维修,目前尚算便利,无需过多耗神。臣闻有能吏魏和,常年理水颇有成效,百姓深感其德,万口传诵,或可召其入皇都,协助总揽天下水利之事。”
人皇听了之后,沉默了一会儿,而后不等陆绍元说更多,便抬手阻止了他,说道:
“这些事情孤已经记下,那位治水能吏之事,现在便拟旨意发回皇都经办即可。但出行京州宁河府云中山之事,卿莫要再阻止,毕竟此行已经开始,便无半途结束的余地。”
而后人皇看着外面的景色,感叹道:
“不过,也可以顺便办些其它事情,不出来走一走,只靠奏章里面的只言片语,很难明白这个天下具体是什么样子。只有自己亲眼看上一看,才会在心中有个模样,知道州府和朝廷治证之得失。”
接下来的路途里,御驾的风格忽然变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