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他见过,那是天下第一人柳丞相的脸,这人在他惨死的那天亲手为他披上了一层体面的红绸。
那天雪花纷飞之时,他记住了她的面容。
重生那刻他想。再见之时,定要对她笑笑,道声谢,还上当年赠衣之恩。
可此刻,他却笑不出来,连开口问好的声音也懒于发出。
心口的鼓动不在,只剩惨淡的失望。
此人不是那人。她是未来丞相柳长宁,她身上通声的气度,那人伪装不了。
那人自小贫苦,读书识字皆是不会。
给他书写的休书尚且照着别人的字帖印拓,连名字俱是错的。又如何能伪装成文采斐然的柳解元。
那人庄户出生,眼界不广,于山上误打误撞采回紫灵芝,竟当成蘑菇。痴傻又让人心疼,如何能伪装的了博闻广识的柳苍云。
可是那样的一个人,在他被人掌掴之时,如一面可靠的墙挡在了他的身前。
她缕缕对自己放浪的表现极为不耐,却并不轻视,一视同仁的对待他,不经意间给他的是宽容与信任。
只有在她的眼底,他不是放荡的哥儿,不是依附女子生存的哥儿,他是一个正经的、与她平等的人。
身为长帝卿的前生今世,除去前世水牢种种。
他位高权重,尊荣天下,拥有荣极一时的地位。可是他心底明白,所有的尊荣只是表象,他身而为男子,即使权略出众,卓绝之能,克己复礼。在朝臣眼里,终只是一个不容于世的哥儿。
哥儿不需要才华横溢,不需要美貌。只需相夫教子。
第一世的长帝卿不服,第二世,在见了女皇亲手设的死局后。
他终是明白,身为男子,出类拔萃是原罪。完美无缺位高权重的长帝卿,便是祸端的源头。
后来将他视为与之平等的女子死了。
他要这名声再无用处,回归朝廷,垂帘听政。索性便用这声名狼藉的名声,掩盖住锋芒毕露的为政手段。
在这偌大的紫禁城,帝王的忌惮,亲骨肉之间的博弈,他不想经历第二次。
在皇妹羽翼丰满前,他得将帝王的忌惮全然摘除。
一位背上生性浪,荡恶名的长帝卿,如何能男代女性,执掌江山?不贞不洁的哥儿当是被世人所不容。
好在天下人不许他有逆骨,那人容他,敬他。
在那人眼里,他是男子,却亦是与她同等的人。
她,长相普通,不识诗书,穷困潦倒。
样样难比与之同名同姓的柳丞相,可在他心中她却无可替代。
裴元绍眸中星星闪烁的光芒转瞬灰败。他翘着唇,笑容苦涩又绝望。
人间悲欢悉数呈现于他的脸上,却又尽数收敛。
“我脸上有脏物?公子目不转睛可瞧够了?”
头顶上传来清冷如雪山的低问。
裴元绍将身体泰半的重量依靠在木门边,桃花眼眼波流转,微笑唇惯性上扬,轻佻的笑道:“并无,女君姿容秀美,子渊一时看的呆了呢!”
他把玩着垂落的发丝,乌黑的青丝缠绕于修长的指尖,黑与白勾缠,端的是愈发无状。
柳长宁蹙眉,方才心中徒然升生出的怜惜消失无踪,她磨了磨后槽牙。
心中暗忖,当年似乎对此人过于和蔼。两年不见,他四处勾人的作态,练就的炉火纯青,更甚当年。
倘若不是距离近,将眼前之人死寂一般的疏离眼神尽数收于眼底,她险些便要被这伪装轻佻的男子给骗了去。
柳长宁双手抱胸,指了指他手中银质面具,似笑非笑道:“哦?在下天人之姿,确实颇为引人瞩目。不知你可看好了?倘若看完,不若将在下的面具还来。”
裴元绍一口气呛入气管,柳……未来遗世独立、仙人之姿的柳丞相,她她她……说话为何……?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她言语间似乎对自己颇有不满。
裴元绍摩挲着腰间的长鞭,轻咳一声,棱唇微启,正欲答话。
远处忽然横插一声怒喝声:“大胆民女,见了长帝卿,为何不跪?”
裴元绍尚且没有反应过来,手中握着的面具被人拽出,指尖碰触的温热一触即分。
银质面具被身前的女子眼疾手快的夺走,熟稔的覆于面上。
裴元绍愣了愣,顺着她的视线,侧身看向身后。
方才出言呵斥的女君大步向两人的身前走来。
周怀瑾远远便见着长帝卿从二楼雅间冲出茶楼后门,一时好奇,便尾随至门口。
却不料竟听见一女子与殿下说话的声音。
心中嫉恨,这才远远的出生呵斥。
她喜欢长帝卿喜欢了整整十年,五年前的殿下恪守礼仪,不通情爱,她没有机会。
后来殿下在猎场落马,醒来后,沉迷女色,圈养眷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