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
温如玉心下一动:子墨,他可还在外面?
流翠说:从夫人进了产房,老爷就一直在外面守着。
这个蠢人。
温如玉能想象到虞子墨此刻的状态。他此时应该站在门前,一动不动,想动又不知该迈哪只脚。看着一盆盆血水,脸色苍白。
她攥住被子,咬牙用力,嗓子发出沉闷的哼声。
窗外已经大亮。
嘴里的参片换了几次,温如玉只觉得满口苦涩。她的手无力攥住被子,浑身酸软,眼前晕晕乎乎,身边的吵闹她快要听不见了。
稳婆赶紧让丫鬟掐住温如玉的人中,她用双手搓红温如玉的脚。嘴里慌张地道:赶快告诉老爷,夫人晕过去了,qíng况不妙啊!
虞子墨看见丫鬟的嘴一张一合,懵了。盯着门,脸色惨白地朝屋内扑去,脚下绊了个啷当。
一进屋就是血腥味。
如玉。他声音颤抖。
温如玉没回答他。
稳婆使劲儿搓着脚,温如玉有了蜷缩脚趾头的反应,眼紧紧闭着。听见门响的声音大,稳婆扭头看,虞子墨踏进了产房。
她没多嘴说不能进产房,自己一外人哪能管得了东家,况且此刻人命关天:老爷,夫人晕过去了,若再不清醒,怕是凶险啊!
虞子墨撩开纱幔,瞬间落下泪来。
温如玉脸上毫无血色,人中上的指甲印又深又红,几缕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身上捂着厚被子,双腿被固定弯曲。
他轻轻拿起她的手,按着泛白的指甲:如玉。
如玉!
回应他的是温如玉愈加惨白的脸色,他如鲠在喉,张着嘴唤不出声。握着温如玉的手收紧,脑子混沌。眼前仿佛看到了温如玉一脸嫌弃地用手戳他的额头,脆生生地骂他笨,禁不住事儿。
他张嘴,画面却倏然一变,温如玉躺在chuáng上,一句话也没同他说。
老爷您若是想让小少爷平安,夫人怕是要不好了。稳婆见qíng形实在是不好,狠了狠心道。
听到这话,虞子墨暗沉的眸子燃起几簇亮光。稳婆准备继续说,就听他道:我要她,孩子你尽力就是。
稳婆听见这话一惊,看了虞子墨一眼,见他的脸色比起温如玉来也好不到哪去。她心里摇头,弃孩子保大人真是稀罕。
流翠在稳婆说温如玉危险的时候,就守到了chuáng边。被单子被她绞成了麻花,听见虞子墨的话,她心里松了口气,激动地看着温如玉。身边的稳婆还在发愣,她心下气急。
你愣什么神儿呢?我家夫人要是因为你耽误了,看你担不担待得起?因为慌乱而不自觉拔高的声调吓了稳婆一跳。
稳婆连忙仔细接生。
虞子墨看着稳婆的动作,握着温如玉的手有些发抖。他低头看看她,心里的恐惧却少了一些。
只要她在就好。
孩子是他跟如玉所期盼的,要割舍掉怎么可能不心疼,可若是没了她他只要想一想,铺天盖地涌来的恐惧就要将他吞噬。
孩子,爹对不住你了。
稳婆折腾了半天见温如玉还是没动静,不敢再拖延,就要下手的时候,听见了一声痛呼。
温如玉突然睁开眼,下身的痛楚瞬间回归。她面容疼得扭曲,手使劲儿握着虞子墨的手大声喊着。
虞子墨的心跳得极快,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脑子里血管一跳一跳。
稳婆高兴地欢呼:成了成了,孩子头出来了!
温如玉的手攥得越来越紧,指甲掐入了虞子墨手背。虞子墨用另一只手反握住,磕磕巴巴地道:不不怕,我我我在这儿。
温如玉已经没有力气大喊,一直是沉闷的哼声。
片刻,婴儿的啼哭犹如天籁。
温如玉用尽了所有力气,虚脱地晕了过去。虞子墨再次慌了神,用手拍她的脸,发抖地叫着:如玉。
这会儿回应他的是平稳的鼻息声。
稳婆抱着孩子,眼角带着喜气,丝毫不见刚才的慌乱:夫人生产太过疲累,这是在休息了。
虞子墨听她所说,又见温如玉呼吸平稳,他心里才好一些。
稳婆道:恭喜老爷和夫人添了个小少爷。
婴儿啼哭不止。
虞子墨把温如玉贴在脸上的发丝理好,见她脸色也不再惨白的吓人。他腿发软地接过孩子,看了看。
长得像如玉。
他想,自己这个做爹的得谢谢他在最后关头来了世上。
流翠双眼含泪,她家夫人总算是挺过这一关了。她前后看了看,丫鬟围着chuáng的一大堆,怎么都这么没眼力劲儿。抹了把泪,领着稳婆出去让管家打发赏钱。丫鬟也只留了两个收拾屋子。
虞子墨整个人还没缓过来,怀里婴儿还在哭,他轻轻拍打着。渐渐地心落了地。僵直的脊背放松:如玉,咱们再也不生了。
日头西下,天色暗蓝。
温如玉醒了过来,第一个反应就是摸自己的肚子。昏过去前,她应该把孩子生了吧。等她一扭头,就看见虞子墨抱着孩子坐chuáng边,一脸苦凄凄的小媳妇样儿。
她皱眉,斜了他一眼:这幅样儿给谁看呢?我生孩子都没哭。孩子给我看一眼,男孩儿女孩儿啊?
虞子墨可怜巴巴的眼神一愣,半晌不语,本来前倾的身子往后坐了坐。
见他这样儿,温如玉不乐意了。她忍着疼生了孩子,结果他连句话都不说?看个孩子都得看他脸色了。
她梗着脖子,硬生生地道:你想怎么样?孩子我拼死拼活生下来还不能看一眼了?你是不是想找茬不过了?
接连三个问句,听得虞子墨脑仁儿疼。心下叹口气,抱着孩子凑到她跟前儿。
是个男孩儿。温如玉微微歪头,脸上带着些许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男孩儿女孩儿都一样。虞子墨知道她一心想要个女孩儿,而且长得与你相像。
你意识挺超前。
虞子墨不解地看她。温如玉早就错开目光看孩子了。
他觉着自己挺委屈的。
温如玉身上使不上劲儿,看了几眼就躺到枕头上了。虞子墨赶紧把孩子抱一边儿,给温如玉把被子盖好。两眼巴巴地坐在chuáng边守着她。
这种目光看得温如玉浑身舒服的不得了。
她缺爱啊。
温如玉产后虚弱,没多少jīng气神儿。眼皮渐渐变重,意识模糊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嘟囔道:子墨能跟你过一辈子真好。
守在chuáng边的傻小子,顿时乐得都不知道他儿子姓什么了。
☆、第44章女魔头x正经人(十)
高三的校服终于变得合身,身条的曲线恰如刚冒尖的chūn笋,水灵灵的。十六七岁正是青chūn的年纪,不需要多贵的服装,一身地摊便宜货也挡不住年轻散发出的味道。
老张正唾沫飞喷地讲高三有多重要,考不好人生就算毁了。粗劣的声线穿进混混沌沌的耳膜,白嫩的手指轻按着同样颜色太阳xué上的皮肤。
嘁,天天都这套,老子就是再听十遍八遍,也考不上。
你小子忙着泡妞,恨不得天天扒学校墙头,能考得上就见鬼了。你新泡的那个妞是外校的,那身条那脸蛋儿,你可慡爆了。
哈哈哈,那是。下回你
不堪入耳的话被另一个娇俏的声音压下去。双方下意识的对视,先是三言两语,而后变得低沉诱惑,突然一同哈哈大笑。讲台上的老张面色不改,收了话头。下课铃尖锐的声音骤响,盖住了所有声音。
老张利索地收拾了课本,看了眼手腕上金色的表,穿着染了灰尘的皮鞋笨拙地下了讲台。
张狂肆意的笑声穿透了所有的声音。那女生臀部半倚在课桌上,披散下的黑色长发在脸颊边晃来晃去。脸上化着妆容,有着与她年龄不符的xing感。仰着头大笑着,眼角的媚意止不住的化作一汪chūn意的池水。
你不是牛吗?怎么咱们的陈大美人就死活看不上你?她唇边还带着笑意,看向还在看书本的陈双。
白皙的手缓慢翻动着书页,一头黑发被扎成马尾,乖顺的垂在脑后,镜头拉远,直至全班。有空位的课桌,书包随意扔在地上,还露出几本书,上面的黑鞋印一个摞一个。还有被人追打的男生,拼命地跑红了脸还是躲不过。另一边两三个女生扎一堆,撅着嘴瞪着眼照着自拍。唯独她一人看着书,其他人从她旁边打闹经过,也毫无反应,显得极不合群。
乖学生,我可没胃口。苏qiáng嗤笑,后半句的语调上扬,带着些吊儿郎当的意味。
刘琦的眼睛转到苏qiáng身上,细细打量了半天,一身橙白相间的校服穿在他身上显得尤为jīng神,裤脚却被踩得都是污渍,人长得不丑,甚至是帅气。可身上的戾气似蟒蛇一般,整个人越发的不正经。听了他的话,刘琦眉间带笑,只用眼角看他,细长的双腿前后来回晃dàng,张着嘴说道:陈同学可是眼高于顶,怕是看不上你这种二流子。
苏qiáng双手cha着兜,也不在意:眼高于顶,这词用的好。二流子我也认,可她看不看得上我,这你知道个屁。
刘琦不再答话,只看着陈双,唇边的笑意也变得耐人寻味。
陈双她还是一人低头看着书,周围的气息平和而温婉。轻轻啪的合上书,拿起一支沉甸甸的钢笔,通体深蓝色。轻轻一拔,尖锐的笔尖露出。gān净细长的手轻握着,娟秀的字迹在白纸上蔓延。
苏qiáng皱着眉头,原本平静的心,突然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bào躁。他梗着脖子,双手抱胸,叫了陈双一声。
陈双抬眼,清澈明亮的瞳孔,弯弯的柳眉,眼中的波光平静如水。
他突然语噎,心里的bào躁像是被猫尖利的爪子使劲儿挠了一下,刺痛又痒痒的。qíng绪如海啸一般汹涌,快要把他卷进海làng里溺死。
知道你眼界高,成天想着上大学。哪像咱们这一帮子人,整天就知道喝酒泡妞打架。就像门口那堆垃圾,收走都要有人给搭钱。可你陈双狂个屁!说到后面的qíng绪越来越高涨,猛地抬起脚踹向那张木色的桌子,发出吱呀的呻/吟惨叫,课本哗啦散了一地,七零八落,本子正巧落在一片有水渍的地方,变得肮脏。那支通体深蓝的钢笔掉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沉闷。滚了几滚,滑至陈双的脚边。笔帽却是遍寻不见。
周围被这一声响弄得噤了声,看到一地乱七八糟的课本后,自是明了,起哄般地发出拖着长调的哦。
陈双倏地站起来,看着苏qiáng,带着怒气。她的眼睛生得极为好看,形状弯弯的,眸光亮的像是天边的月牙。不温不火,清冷无比。此刻眼里带着怒意,就像是原本冰冷的女子穿上了鲜活的嫁衣,变得生动起来,更添几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