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21节</h1>
阿萁听他胡言乱误,心下气苦,偷偷移近江石,狠狠碾了几下江石的脚尖。江石倒好忍耐,痛得眉头一跳,脸上犹带着浮浪的笑意。
江娘子轻飘飘地瞟了江石一眼,笑道:“都生得比你阿爹还高了,怎还是旧时的毛病?明明没有歹意,非要说几句歹话壮声势。”
江石被江娘子揭了底,脸上泛红,大为不自在,江小弟躲在江娘子后面脑袋,捂着嘴偷笑。江石恼羞成怒,跨步上前,一把揪出江小弟将他扛在肩头,喝问道:“今日念了几页书,写了几张字?”
江小弟嫌兄长身太高,肩太窄,双手牢牢抱着江石的脑袋连声尖叫,求饶道:“弟弟错了,阿兄快放我下来,你不比阿爹稳当,要摔将下去。”
江石横眉怒目:“摔将下去才好,哪个让你笑的?”
江小弟亮如夜星的双眸笑得弯成了天边月,他弯下腰,附在江石的耳边,悄声问:“阿兄,这个小娘子是施姓哪家的啊?”
江石扛着江小弟回头看了阿萁一眼,然后空出一只手,毫不客气地弹了一记弟弟的脑门:“哪个道什么‘君子戒多言?’”
江小弟眨了眨眼,在兄长肩上晃了晃两腿,不服道:“我何曾有多言?我的话,从来都是寡而实的。”
江石大笑,驮了弟弟进了家。
阿萁看得着实有点吃惊,心下暗道:果然人言可畏,流言不可多信。村人提及江石,十之八九大摇其头,怜其多苦,哀其不幸,畏其凶横。提及江娘子,也没甚好言语,都道:不论原籍何处,生在何家,只看面貌身段,定非良家好女。
江二娘子又常在村中游走,直声道自家亲子过继给了江大,好不可怜,饭无好饭,衣无好衣,累死累活累成瘦条条,被江大逼迫着养继母养继弟。
今日亲见,江家上下比之寻常人家还要和睦。
江娘子挽了阿萁的手,无奈笑道:“他们兄弟亲近,凑在一起就要玩闹,一年大三年反而小了。”
阿萁笑道:“我和妹妹也常常玩闹呢。”
这话也不知哪里取悦到了江娘子,她眉目里浸染满满舒心的笑意,道:“伯娘家名声臭不可闻,少有人客上门,小娘子要是不嫌弃,进来坐坐。你衣裳后头沾了好些绿苔,这样回去,你嬢嬢怕要打骂,伯娘想个法子,帮你揩拂了去可好?我虽不知是不是因着大郎的缘故,只推赖在他身上,歇会,我让大郎给你赔罪。”
江娘子的声音好似拉着弦,有轻有重,有急有缓,一段话说完,似有余音绕在耳际,似一只温软软的手,让人生不出一丝一毫的不满。
阿萁晕头转向,任由江娘子拉着,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两脚好似没有长在自己身上。
江家小院布置整齐利落,连着泥墙都抹得比别家平整,院角栽一株茶梅,艳艳红花满缀枝头,树下几片落红坠地,茶梅一边堆放着几个陶土花盆,种着各样花草,好些都似从山中移来,无名无品,有些枝枯叶落,有些越冷越见青绿。
院中又搭着狗屋鹅棚,阿细还是蔫蔫搭搭的,从外头进来,守着自己的狗屋趴下,伸爪将食盆扒拉过来,搁着自己庞大的脑袋。
阿萁又想笑,将头偏到一侧掩唇。
江娘子径自将阿萁带到左手边一间偏屋,屋中拢着火盆,边上烘着一瓣红通通的香栾皮,经火一烤发出丝丝甜香。临窗一张竹案,摆着镜子妆奁和一盆水仙,案前一张藤编圆鼓凳。一侧放着一张竹榻,冬日不经寒,铺着软垫,放着一床素色的薄被,被角绣着一对宝瓶插着如意。
阿萁不由多看了几眼,她自己手笨指拙,学不来绣花,但家中母亲阿姊都会针线,时长日久,倒也懂得难易。只觉这对宝瓶如意,所费心思不知凡几,丝线劈得极细,浮凸在被角,跃然其上,被窗外浮光一映,熠熠生辉。
江娘子看她盯着绣瓶看,轻笑道:“施小娘子也喜欢绣花?”
阿萁连连摆手,红着脸道:“我心不灵,手不巧,学不大来。”
江娘子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不擅针线,施小娘子定另有长处。”
她让阿萁在软榻上坐下,嫌碍事,将榻前一个矮几上搁着一个托盘移到妆台上。阿萁偷眼看托盘中的事物,却是一样不识,她本就好奇心重,难免多看几眼。
江娘子见了,笑与她道:“这是香拓。”
阿萁大着胆上前细看,见一个雕纹样的底盘中,细细填着香粉,许未填好压实,还有些松散。
江娘子轻笑道:“农家不知时日,只估着天色,日偏月移,大致猜着是几时几刻。你看这个香范底盘,纹样上标有时刻,若有好的香方,点燃后能知一日早晚。”她略有失落,道,“可惜我没有这样的香方。”
阿萁环视屋内一周,虽是农家,再精巧也是有限,然而,比之别家的柴米油盐酱醋,江娘子的这间偏屋,处处透着绮丽,样样显出雅致。
她的心里生出无数的浮想,怔怔看着江娘子,她来自何处?她家可是落魄了?这才无依飘零,流落在烟雨迷离的江南一处沿河小村。
第31章 香痕了无踪
江娘子揭开香粉罐,拿小香勺取香粉轻轻地填在香模中,又轻又缓又稳……清香点点,沾染衣袖,纵是布裙荆钗,都有了别样的风雅。
阿萁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生怕自己一个眨眼,就错失美景。
江娘了侧眸间不禁失笑,道:“我也不大通,只是打发偶有的闲暇,寻借点香味。”她教阿萁提起香模的两个小耳。
阿萁跃跃欲试,抬眸看到江娘子唇边的浅笑,大起胆子,紧抿着双唇,屏息凝神,稳住双臂伸出手,拿指尖捏住香模两耳,轻轻提起,垂睫去看,一朵回纹莲静静开在一片宛如寂雪的香灰上。阿萁又惊又喜,脸上瞬间绽开一个灿若朝霞的笑容,放下香模拍手娇声道:“江伯娘你看,真好看。”
江娘子对着她璀璨夺目的笑脸,怔愣失神。
阿萁再抬头时只看到她脸上一点还未散尽的追思,如一丝残烟,消弥于斜阳中。
江娘子若无其地摸了摸她的髻发,转身将香印点燃,盖上香盖,回头笑着对阿萁道:“就怕香断,休去管它,只当点着玩。”
阿萁又不解:“香断?”
“许是底下香灰过潮,又许是香印压得太实,点到半道,香就断了,味就残了。”江娘子边说边取过一块布巾,将阿萁背上的泥苔轻轻拍去,“我手法平平,拓的香印,过半都不曾燃烬。”
阿萁真心夸道:“江伯娘懂得真多。”
江娘子手上稍滞,笑道:“我少时贪儿玩只学得一些皮毛,半懂不懂,眼下也不过装个形,不提也罢。”见阿萁背后草汁透渗,皱眉为难道,“怎生好?拿胰子细细搓了才洗得净,冬日厚衣,洗了一时半刻的哪得儿晒干?天又不早,施小娘子盘桓久了,家中娘亲祖母怕是担忧。”
阿萁忙摇手道:“江伯娘不要烦忧,不妨事,家中没有这些讲究。”
江娘子丢开布巾,又开妆奁拿了一把小木梳子,解了阿萁两个小髻,将扎头的红线编进发中重梳了两个小圆髻,又翻出松绿、银红两条绦带,在阿萁头上比了比,欣喜道:“果然红色跟小娘子的眉眼相衬。”她捧镜给阿萁看,微黄的铜境中,映出一张俏丽又神采飞扬的脸。
“伯娘手真巧。”阿萁满嘴的夸赞,摸摸头上银丝绦带,道,“不过,我不能白得了伯娘的的东西。”
“不过一条绦带,也值说嘴?”江娘子笑着拉她的手,“你既唤一声伯娘,那我便是你的长辈,既为长,给自家侄女一条不值几文的绦带,又算得什么?你放心,要是你祖母和娘亲过问,你只推我身上。她们若是打骂你……”
江娘子拖长声,阿萁被勾得跟着她的声气提起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