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凌看罢两眼,没太过关切,只沉声带着些埋怨般道:“以后起风了就往屋里站站。”
含焉还是笑道:“傍晚风来的急,我……走的慢了,不想……”
丫鬟叽喳辩解,道是人有旦夕祸福,哪是一时快慢躲的掉。薛凌再没多听,转身出了屋,此刻才有心思看院里光景。
些许晨光下,草木上冰凌晶莹未消,树叶上俱是一指厚的雪压着,地上积雪更是淹到了第二步台阶处,少说也有一尺深。
她望了望天,半晌嗤了一声,觉着这天儿是真怪,白日里要晒死人,黑夜里要冻死狗。饶是她少事农桑,亦知初春这种骤冷骤热的天气,根本发不出苗来。
于是她也忍不住犹疑,难不成,这世上真有鬼神之说,司天监那帮饭桶有通阴晓阳之能?
不如改日去抓一个回来,也给自己算两句。
薛瞑拎着件氅子从身后盖到了薛凌肩膀上,轻道:“雪冷霜重,不比昨日,不然,再睡些时候?”
还未见日光,估摸着不过卯时末,睡个回笼觉也恰是时宜。薛凌抬手扯着系带,蓦然回首,欢笑道:“哎,起都起了,算了算了,早些吃饭早些出去走走,顺路再买两幅药回来备着省了下回焦急。”
那模样,混若是含焉病愈,她便喜极又复活泼。
薛瞑仍不觉含焉重要如斯,更觉薛凌远不是个小事则失态的性子。然这会见她笑意盈盈,当下再不问其他,答了话只说去换人早些呈膳来,天冷还是吃些东西再出门。
此话也是有理,薛凌将系带绕了个结,踢着脚下回了里屋,看书桌上七八只元宝没手,环顾四周,将桌上个茶果盒子倾倒干净,细心把元宝收在里头,只说今日无事,早早去烧与老李头。
壑园里的老李头是个一无是处的老不死,埋在隐佛寺的老李头却是死了还在天有灵的赛华佗。
含焉肯定是受了老李头保佑,才好的这般快。
不多时薛瞑回来,便按照她的想法一一安排。唯一不足之处,是说昨夜雪实在大,今日京中积雪甚厚,虽开路的民夫雪停即刻开工,但要想所有道路通畅,至少也得巳时去,听闻百官上朝都推迟了一个时辰。
天爷的事,俱是无奈,好在也不会耽误什么功夫。待下人将院里清理出地方,趁着无聊,薛凌拎剑舞了一阵,免了荒废身上功夫。
衣帛再歇时,丫鬟冲出来喜盈盈喊“好了好了,可是好全了”。原是含焉已彻底退了热,整个人已能自己坐着饮药。
薛凌更添放心,此时太阳已漏了全脸,但看天高云淡,好似又能晴上七八日。只有了昨日那样风雪无常,难保今儿个下午还能烈日苒苒。
她收了剑,廖作梳洗,拎上早已备好的篮子与薛瞑一同出了门。因祭天大典一案余威还在,常人仍是不敢以正门入寺,只能吩咐了车夫绕着小道直接往寺后山去。
本以为重雪过后,今日行人该少些,未料得沿途甚是热闹。小道本不宽敞,好几次不得不停下马车让人先走。
京中行马向来慢,可这般停停走走的当真是第一回 见。薛凌本是满怀欣喜去给老李头道谢,三两次猛地前倾已是不耐,突而马匹一声长嘶又停,隐约听见前头人声嘈杂:“快些快些,赶不上了。”
薛瞑看她脸色不对,先撩了帘子探身问:“这是怎么了。”
车夫半回了头,吆喝道:“姑娘您坐好嘞,今儿个杀人头,五马分尸,都赶着去看呢。咱这走的道儿又小,挤挤攘攘的,快了踩着人去。”
薛瞑了然,缩回身子道:“是了,今日陶淮问斩。”
车夫大声聒噪,纠正着薛瞑:“那可不是问斩,是五马分尸,这乱臣贼子哦,上元节不知死了几家百姓。姓黄的如今还敢造反,谁不想上去啃他两口血肉。这狗日的,两个眼睛一张嘴,他敢长歹心。”
薛瞑在帘子里略有尴尬,毕竟陶淮长没长歹心不好说,但马车里坐着的两个肯定是长了。他避着薛凌目光,局促间暗恼马夫也是个要紧活儿,主家来往去送都是要同路的,该是个知冷知热贴心人才对。
莫不然,壑园的马夫竟是个良民?
薛凌倒不以为然,笑道:“难怪。”车夫如何,她比薛瞑更懂些。这人常年养在外院,就是个两脚马而已。真有私密去处,哪个主家的贴身下人不会赶马。
看她无所谓,薛瞑暗自松了口气。寥寥几句,待前方人群已走远。驾车的扬鞭刚要再换马开啼,忽闻薛凌道:“我们也去看看。”
“啊?”薛瞑和车夫同时问。
薛凌道:“求神拜佛不在一时,砍头杀人这种事可遇不可求,走走走,都去看。”
薛瞑一时没能分辨她是起了何等心思,车夫喜不自胜。他本就要去看的,哪料得主家突然安排了活计,现见薛凌想去,连连答应数声,夸赞薛凌真不是寻常娇滴滴的小姐,杀头的活计也敢看。
薛瞑张嘴,也想提醒这蠢狗一声,是分尸,不是杀头。好像自己和薛凌呆久了,也生出些稀奇古怪的锱铢必较来。
多年的下人习惯克制了突如其来的喜怒哀乐,他倒是记起那日求上壑园门的陶弘之,猛然生出无尽心疼。
忍不住道:“有什么好看的,还是拜佛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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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1章 不知春
薛凌去了隐佛寺十七六七八次,迫不得已应是烧过几回香,正经拜佛,却是一次也没有过的。这会说要赶着去拜佛,真是荒诞又讽刺。
薛凌笑道:“不妨事,心诚则灵,今日不去,佛祖也不会怪我,砍头这事儿错过再难遇着了。”她伸着脑袋指挥车夫:“走走走,往刑场去。”
车夫乐不可支,吆喝一声先走了马蹄,又大声跟薛凌道:"也不是没有呢,哪年不杀几个乱臣贼子贪官污吏,也就是咱皇帝仁心,这几年没见五马分尸这么大阵仗。
依我看,等姓黄的狗贼落了案,凌迟处死也不为过。到时候要是姑娘胆儿壮,那才值得看。"
薛瞑垂头不作言语,薛凌浑若甚是好奇,道:“怎么值得看,你看过?”
“那倒没有,就是没看过才值得看。这要是人人看过的东西,那就不稀奇了,您说是不是。”
薛凌笑笑,另道:“怎么黄家人还没落案,就成了个狗贼了。”
车夫吸气声重,抽着嗓子惊呼:“这还算不得狗贼,姑娘您可就是在咱园里人面前这样讲。外人听了去,非得污您一个同党之罪。”
他兴致极高:“您是不知道十五晚上,这城中,那个火啊,血啊,乱党都入了。哎哎哎……”他蓦地惊呼,赶忙勒住马,又是一个猛停。
前头人头也不回跑了去,薛凌上半身一俯,还没直起身,听那车夫猛唾了口道:“瞎了眼了,尽往马蹄子上撞。”听语气,是嫌行人搅了他的兴。
唾沫没落地,人又续道:“当晚……”
薛瞑略有怒意,冷道:“你专心赶马即可,跌了姑娘算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