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思偏脸去瞧午后艳阳,黄翡他也见过几颗,却想象不出人将七八颗太阳挂在手腕间是个什么模样,只笑笑应和了句:“有那么好看。”
她竖起手,袖口滑落露出空荡荡的手腕在李敬思面前晃了晃,颇有些艳羡:“反正就是好看。”
李敬思对着黄家事心急如火,根本不想东拉西扯,赶忙指着舆图道:“你说他们今日已经撤往垣定,怎么上朝时还没人说起。”
薛凌收了手腕,嗤之以鼻道:“他们不知道啊。”话落又是一声笑,手指点道舆图上续着先前话头跟李敬思说起用兵之道。
李敬思少听得这些,且惊且奇。碗中茶水凉透,薛凌手指搭在舆图上临春处,胸有成足道:“你瞧,所以我就说,他们短日之内,打不到京中来。”
李敬思尚有些呆愣,良久长出一口气,直了腰,似有些脱力般仰在椅子上,良久才道:“上元当晚的刺客是你,你算计我去杀了黄靖愢,又挑唆黄承誉以清君侧名义造反。”
薛凌不闪不避,笑看着他,一声轻“嗯?”透着洋洋得意的活泼劲儿。
李敬思感觉自己嗓子处都在抖,颤巍巍继续问:"你又去宫里头偷了昭淑太后的手串,以此为凭进入开青,成为黄家谋臣。
黄承誉正是听了你的话,认为自己胜算大增,所以杀了劝降大臣邹皎,带领底下人就此撤往垣定。"
薛凌手托着下颌点了两下脑袋,一双眼神采奕奕盯着李敬思像在讨赏。她当日为什么将这些破事逐字逐句分析给逸白听啊……
还不就是,假意卖弄,实则想让他去传话。果然逸白乖觉,顺利哄得黄承誉斩杀邹皎,兵往垣定。
她坐在这巧笑嫣然,和往日苏姈如玉面春水一模一样。自个儿可没做这些肮脏事,不都是霍云婉的人去干的么。
杀了黄承誉和邹皎固然是推波助澜,可黄靖愢死了,黄家尚有人想献降,再多死一个黄承誉,也难保剩下的人会继续接受皇帝招安。
唯有让黄承誉自己杀了邹皎,那才是真的将黄家人推到万劫不复,除了起兵,别无他路。
想来是逸白拿着昭淑太后给的手串进了开青,与黄承誉审时度势。边关胡人生乱,除非黄家已经打到了京城城门,不然西北兵力根本不敢撤回来。
黄家只须暂作守成,既可慢慢消耗皇帝京中兵力,又可以据地休养生息。胡人已有三四年未战,春日正是草肥马壮,西北必有恶战。待那边战事疲敝,皇帝便只剩残兵可用。
因黄家一案,魏塱本失臣心,西北经烽火之后必然生灵涂炭,则又失民心。失臣失民的天子,哪还能坐在龙椅上。黄家是苦主,民心所向,到时候入主京中,还不是轻而易举?
黄家本是既有反意,又有反心,如何经得住这些话挑唆。再加之昭淑太后给的那手串,正是当初他送给姑母的生辰贺礼。
既然来者拿着信物,所言都是为了黄家好,用兵布阵说的头头是道。黄承誉招来几个心腹商议,皆认为是昭淑太后派去的能人异士。
一腔热血冲脑,逸白的人又将黄续昼之死“和盘托出”。当年可是黄老爷子和霍准连手将当今天子送上的龙椅,现儿个看看,两家都是什么下场?
霍准阖家身首异处,黄老爷子遗体被毁,小黄大人尸骨无存。字字句句,宛若昭淑太后当面哭诉。黄承誉且悲且怒,寒光过影,邹皎的血,足足溅了三尺有余。
那颗人头在北门落地,黄承誉随即快马当头,从南门出城率先赶赴垣定。与他策马齐驱的,正是逸白遣去的人,姓樊名涛。
壑园的人,当然只传了消息给壑园。皇帝的人,可不是还没瞧着黄承誉已经离了开青,又如何能在朝堂上说起?
等京中前去平乱的人到了,大抵是司马入空城,还得赶紧向皇帝要银子多养一城灾民。
古来过兵之处,能拿走的东西,从来是掘地三尺,老鼠洞里藏着的东西都给掏走,更何况黄承誉有意给魏塱留个烂摊子。
这些事,薛凌不曾亲眼得见,却是个洞若观火人。甚至逸白遣过去的人跟黄承誉说了些什么,她自问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但看李敬思一口冷气没吸完,薛凌双眼眯成一道弯,左手也撑到了下颌上,素手托粉腮,娇如菡萏,摇摇曳曳跟着李敬思道:
“你瞧,不是他近日打不到京中来,是他近日根本就不会往京中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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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7章 恶路岐
李敬思心下慌张,手指僵硬搓了搓去端茶碗,凑到嘴边被茶水凉的一个激灵。纵是今日晴好,到底春寒还带料峭。他尴尬笑了笑尚未开口,薛凌已招手催着薛瞑换了热茶。
若有丫鬟在此伺候,当不至于纰漏,可既说起了些许私心,除却薛瞑,旁人早散得干净。李敬思端着茶碗还在后怕,急道:"依你所言,近日是打不到京中来了。
可真要这么拖下去,黄家不是稳操胜券吗?这早晚有什么分别,到头来你我都落不了好的。不如……"
他似有为难,薛凌奇道:“不如怎样?”
“不如想个办法,先阻得黄家,再慢慢来。”
薛凌似全不放在心上,一偏脑袋道:“阻他作甚,我好不容易才劝来的。”言罢还是笑眯眯唤李敬思:“李大哥难得过来,晚饭就在园里吃了,我煮个羊汤锅子,上好的羊精肉切得薄些,飞水即熟,只需蘸些……”
“他真打进来了,我肯定没命,倒时你也……”李敬思打断薛凌,话说一半,越发掩不住埋怨。他不敢当面对薛凌发难,只看向别处,没好气道:“黄靖愢是你杀的,你以为你能跑的了啊。”
只需蘸些干巴细盐,一塞到嘴里,那滋味美的让人恨不能连舌头一起吞下去。她神色飞扬,无动于衷想把这些话说完。
她根本不能体会李敬思的焦急,甚至,还带着些鄙夷。人蠢就罢了,还贪恋些本就不属于自个儿的东西
幸而看见李敬思脸上厌恶神色难掩,薛凌骤然惊醒。以前在苏府,总是自个儿焦头烂额,苏姈如东拉西扯顾左右而言他。
她一瞬间的恐慌比李敬思还多,忙将没说出口的话咽下肚,笑道:"是了是了,我不该让李大哥着急。
他近日打不到京中来,远了也打不到的。就算龙椅上做个傻子,也不可能是姓黄的人坐上去,你且放宽心吧。"
李敬思神色稍缓,仍是半信半疑瞧着她道:“这话是怎么说,我听你刚才所言甚有道理。”
薛凌略垂头平了心绪,再将舆图扯过来,只说李敬思长在明县,本不懂兵家之道,情急也是常理,分明是自个儿得意忘形,性骄失态。
“你来瞧。”薛凌温声道。
突见她变了个性子般,李敬思不明所以,还是将头凑上前。薛凌指着西北,尽可能耐心道:“你瞧,这是西北十六主城。大梁多半数兵力都在此处。至于为什么,既有天时,也有人力,最要紧的,是以平安二城为界,与胡人接壤。”
她抬头,笑意也恳切。幼年薛弋寒耐心不多,鲁文安本是个没啥耐心的,唯有在舆图上,两人皆是言辞切切。自个儿难得仔细与人说些什么,竟从中回味出一点温情来。
她突而为着那会的倨傲对生惭愧,略有羞赧道:"黄家倒是指望着西北疲敝,可现今胡人的鲜卑王拓跋铣,我与他打过交道,是个心思深沉之人。
京中一直有胡人暗探,黄家举兵这么大事,必然瞒不过他去。李大哥想想,年前朝堂上就一直在传胡人异动频频,为何却一直不见战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