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匕与薛璃又是一愣,那边黄旭尧大呼:“何必呢,薛凌,哈哈哈哈……何必悻悻作态,我认得你,我认得你……我认得你……我咎由自取,我罪该如此,我该死……”
他伸出手指指着薛璃,歪七倒八的迈着步子要走上前来,吓的薛璃彻底转身面向着他,与弓匕站于一处,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黄旭尧却没再追,只指着薛璃不放,手指颤抖间或笑两声又悲怮痛哭。他终认得这个面熟的人是谁,或者说是蓝衣姑娘告诉了他此人是谁。
京中官家子弟,但凡没见过薛弋寒的,那一定长辈品阶不够,无份参与宫宴等各种皇家消遣行程。黄旭尧曾与黄承宣俱是黄老爷子眼里明珠,但凡薛弋寒回京,基本都能打上几个照面。
只是父子虽说有相似之处,总也不能一模一样,且薛弋寒终不是黄旭尧什么铭心刻骨的人物,此等环境之下,他实难将薛璃与薛家儿子起来。
可只需要薛凌轻微一提,重重迷雾便拨云见日,那张只有四五分相似的脸,顿成薛弋寒起死回生一般的分毫不差,像到这个人好似是人假扮的一样,因为他从未见过世间有俩人如此相像,哪怕是一母孪生的手足兄弟。
像到他完全忽略了,其实自己眼前的姑娘,举手投足,更具当年薛大将军的风姿。
他终于脱力,揽不住怀中幼儿。他知道薛弋寒有个儿子,薛凌的名讳,和薛弋寒一样,没听过的,一定是身份不够。
薛弋寒的儿子居然还活着啊,和他黄旭尧一样的……活着。
他错把薛璃当薛凌,又把薛凌当作是薛璃的谋士内臣走狗什么都好,终归是薛璃的身边人。
在薛璃拼命往跟前跑时,薛凌手中恩怨无声尽数没入黄旭尧怀中。男女老幼,其实都是一样的血肉。
她今晚来,才不是图个杀孽。
她看黄旭尧瞳孔在月色底下放大成惨白,近乎附在耳边,满心得意的讲:"去跟魏塱带个话,霍准是我家少爷杀的,你家老不死是我家少爷送走的,羯族石亓是我家少爷从安城劫走的,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
就说,薛家薛凌在此"。话音刚落,估计是怕黄旭尧临死反扑,先前拦住黄旭尧那人即将薛凌扯走。
江府杀手赶过来,这些人跟弓匕不同,对着薛璃丝毫顾忌也无,直接将人打晕,扛着便离开。弓匕下意识要喊轻点供着那祖宗,杀手走的快,他来不及叮嘱,索性翻了个白眼,暗夸了声打的好。
黄旭尧虽近在咫尺,但人貌若疯癫,手上唯余红血,不见白刃,犯不着防备。那头俩衙差还在和杀手缠斗,倒非江府杀手废物,主要是特意交代不可伤了衙门来人,尤其是就来了俩,死一个得耽误大事。
饶是江府底下人,也不由得他叹了口气。满门人命这么大事,衙司就派俩衙差来看,自家真正的少爷问的挺好……这是个什么世道?他也准备抽身,余光瞥见那橘子不知薛璃何时脱了手,又滚回血堆里和孩子合于一处。
此时又有马铃声起,王宜领着十来个卒子姗姗来迟,老远就在吼。弓匕一看事不宜迟,当即隐没在黑暗里,招呼剩下的人也赶紧走。
城北衙司一来,顿觉惨绝人寰。光是幼儿横尸路口就叫人不忍多看,又见那男子匍匐在地,哀声震天。这等歹毒恶行,怕是有些人当一辈子差也见不着。俩卒子皱眉叹气想将黄旭尧扶起,另几人面面相觑进了院想查探究竟。
既有多人来了,原与卒子缠斗的杀手也再无顾忌,本事一经亮出,一倒霉鬼立马横尸当场,至此为止,所有参与这件事的江府人尽数扬长而去。马车上薛凌已洗了面容,换好衣衫,唯剩头上一簇石榴花未摘。
想是刚才往面上扑水,溅了些水沫子上去,愈显娇艳。
------------
第640章 庭前月
她在马车里徐徐远去,王宜急不可耐从马车里跳下来。原本他是打算来走个过场,指使底下人手脚勤快些,看过现场今日便算作罢。不料前头卒子一看情况,忙不迭窜回去道“爷,出了大事了。”
王宜不是个满心百姓的,却也并非脑满肥肠的。只父母官多是读书人,闻说里头外院就躺了一地,连个哭声都听不着,又见地上狼藉,他为官这些年,实没见过这等命案现场。两股战战定在门前借着盘问黄旭尧的功夫,一时不敢往里挪步,唯恐进去了突然窜出个什么来。
然这仅剩的主人家又哭又笑,神智不清,压根不答人话。问过数回不得其果,王宜只能一撇袖袍,正了正脸色吩咐将黄旭尧先带回衙门,着个大夫压压惊,容后再问。
此刻先去查探的人也跑了出来,附在王宜耳侧说,妻儿杂役一百来口……狗都被削去了半边脸。底下人还是一贯的奉承讨好语调,语气却不自觉透着喊起身人。
既是怒极又是无奈,王宜同情看了黄旭尧冲着正门里,喝道:“都随本官进去看看,哪有牛鬼蛇神胆敢在此放肆。”
卒子齐声称好,王宜大步向前。踩上门前阶踏,闯入一院觥筹交错里。
明县县长率其底下公差在为李阿牛辞行,虽这个“底下”并无几个人。凡县者,其人居万户以上称“令”,万户以下则称“长”,既称之为县长,可知明县本不是大地方,衙门里自也门厅寥落。
要往西北岭南等人烟稀少处,那么巴掌大块地断是用不了一个父母官。不过是离京中半近不远的,常有百姓聚集处,一来而去,王土王辰都得着人治理。深究起来,也算是个便宜。
不过,再是小地方,拉上望族富户,总也凑的出来数桌酒席。再寻上几个貌美娇娘,初冬微寒的天里,轻歌曼舞尤显趣致,众人宴饮欢歌,酩酊至三更未散。
李阿牛这一回乡呆了就快月余,他有伤在身,又是功盖朝堂,明面上,便是再歇一月,回京也还有他一杯羹在。人皆心知肚明,也没谁出来凭白跳出来自寻晦气的参个不归之罪。
暗里头,霍家事了,京中风云变幻,若说一开始魏塱还有借李阿牛之手来争霍家权柄之意,现在霍家一死,还死得不明不白,他倒巴不得李阿牛在偏远地方多呆上一年半载。既显他体恤臣子,又免了人在京中不得不给个安排。
有些东西,一个不明不白的人,能不给,当然是不给的好。自李阿牛陪苏凔进京到现在为止,不过区区一年时间,真正走到魏塱面前,也才数月,他哪能真就将京中御林卫此等心腹大事交给一个不能完全信任的人。
尤其是,现在苏凔又重返朝堂,沈元州坐定西北。李阿牛与苏凔交好,苏凔偏又曾得了自个儿要许沈家女。
以前想这桩婚事成,未必能成,现在不想这桩婚事成,八成是要成。苏凔蒙冤,沈元州得意,一个要安抚,一个要嘉许,总得塞点什么给这俩人。
可一旦塞了,就意味着李阿牛苏凔沈元州三走到一处,又少了个霍家制衡。每逢魏塱瞧见与这三人相关的事,都要忍不住皱眉。李阿牛不回京,岂不正和他意。
若是能拖上三五两月,等李阿牛回去,京中事定,随便给个闲差继续捧着便是。即便是阻止不了沈元州与苏凔聚于一处,至少……让其在京中无兵,多少多分屏障。
是以李阿牛原该前几日就返京,恰逢重阳来了,这边拟了简易书信折子,叩请陛下多宽限几日。有道是如今他皇恩加身,父老却连坟头都没多垒些石块。
明县常年雨水丰沛,溪流四季不断往河里汇聚,冲刷之下,去上坟时走路都不敢大力,唯恐一脚下去地面踩出个窟窿,踏着了父母棺木。
又逢人间佳节,登高祭祖后,正是迁坟动土的黄道吉日,就允他再盘桓十来天,处理家中俗务后即刻快马归京。
魏塱岂有不准之理,遣了宫内太监带人亲自送信来,反正就一日奔走的脚程。又吩咐地方官县长张垣帮着打理一二,不可薄待天子近臣。
这话哪里用得着太监提点,明县倒也出过些能人异士,就说今年的状元爷苏凔,还曾在此处求学。可惜了人家祖籍不在此处,自上京一别,再没回过,想攀亲也攀不上。
再往下论,就得数这位李阿牛占尽春风。单提官位,未必是他最高。可人日夜跟在天子近侧,又有救驾之功,寻常命官作何能比。
张垣一开始显是认不得李阿牛正是苏凔求学时的身后跟随,但京中一早递了消息来,闻说是一位大人要返乡。有多大呢,明县好几十年也不曾见过这等人物。
更重要的是这位大人父母双亡,原是个苦出身,回了明县定是一无落脚之处,又无故人相迎。老天爷追到嘴边喂饭,接不接着的,就看他自个儿了。
张垣洒扫焚香,严阵以待数日。李阿牛前脚才跨过明县的界碑,后脚就被张恒吩咐人给抬到了县衙里去接风洗尘,后又直接送入备好的楼阁里。
李阿牛官位在身,得蒙魏塱赐了宅子,下人小厮也养了几个,此次回来两人以伺候的名义跟着同行,往日亲近的郭池在列,一并被张垣当神佛一般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