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不打算去了,此处与鲜卑千里,且去了之后如何还一概未知,拓跋铣为王,接近大概也不是那么容易。昨晚在床上辗转,薛凌觉得太久了,久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也许,该换个方式,她可以把霍云昇骗出来,一剑封喉。然后是魏塱,魏塱也可以死的快些。陶记那有那么好的毒,只要再进宫一次,没准一切就能如愿以偿。她想这些想了一整晚,还未实施,都觉得痛快。可鸡啼划破暮色之时,还是义无反顾提了那个行囊。此时,书信应该已经到了江府,另一封,在苏凔下朝之后也会拿到手。这两人会看着朝堂变故,等她回来之时,霍云婉该也把人以苏家的名义送给了霍准。
原她不仅仅是想让那些人死,她想让这场死亡公之于众,传唱于口。所有人都知道相门死绝,说书人可以讲起天子亡于薛家之手。唯有如此,才能让魏霍两家千秋万代如她的阿爹一样,死了还被被一群身微命贱的蝼蚁嬉笑怒骂。
薛凌忘了,薛弋寒一生但求心安,无意虚名。在意这些微末小事的,是她自己。
从来以己度天地,方有闲愁暗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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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九连环
京中好些时日没落雨了,难得一场夏雨不骤,淅淅沥沥于天地之间。该是时候了,霍云婉缩回手,擦拭着指尖水渍。对着身后小宫女吩咐道:“替我寻把伞来。再去厨房盛碗参汤拿暖壶装着”
宫女为难道:“娘娘是要去哪,雨天路滑,怕是轿辇不好使呢。”
“不必传了,寻把素来,让春嫣跟着就行。”
下头人看霍云婉神色略带愁容,知皇后这是心情不佳,不敢再多过问,自下去寻了把油纸伞,伞柄别出心裁,正是霍云婉最喜欢的藤蔓模样,翠翠绿绿的,不像被人握着,倒像是从人手心里蜿蜒出来。宫女春嫣一手提了参汤,一手替霍云婉撑着伞。
永春宫到瑶光殿的路还有一段,这也难免。雪色是霍云婉的宫女,魏塱既要了去,难免怕新人受了原主子的气,能远些,自是远些的好。
好在宫里的路都是纤尘不染,又用碎碎的石子铺的平摊,便是雨水还在落,霍云婉亦行的稳当,没失了半点礼仪。倒是身旁宫女不平,道:“娘娘何苦亲自去看她来着,便是要去,也挑个好时候。这下着大雨的,万一吹着风,凤体抱恙,才是她的罪过呢。”
霍云婉看了看眼前迷蒙,哪有什么大雨,不过一点水汽罢了,她懒得说话,自己伸手将宫女握着伞柄的手往外推了推,自己便有大半个肩头露在伞外。宫里多的是沾雨不湿的名贵料子,只是今日穿的并不是,眨眼就有点点滴滴在锦绣上散开。
春嫣不解,却也不敢问。主子的心意,下人实在琢磨不透,皇后故意要淋雨,她只能小心翼翼的撑着伞,既让霍云婉露出大半个身子,又力求遮住整个发髻,以免仪容有损。
雪色在床上已有两日水米未进,倒不是送饭的嫲嫲苛待,相反,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顿顿菜色都是精挑细选的。她不知为何,一开始吃不下,嫲嫲好言哄着,说是贵人相助,总得养好了才有机会再获圣恩。可一连过了这数天,莫说皇帝过来,便是口信也没一个。
她甚至无比盼望那些娘娘能来,虽然以前来了只有奚落和嘲讽,现在更是别想得到半句好话。可她还是盼着,这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活人,送饭的嬷嬷也是一日三次,来去多不过半个时辰。她呆在这里,如人间地狱,比以前宫外那个破屋子还要冷上千倍万倍。不是夏天了吗,怎么还这么冷?
雪色想要强闯出去,门口守着的俩小太监倒还念着以往雪娘子的宽和,没多过为难,只劝解道:“娘子再忍忍罢,要让你走出去,咱三怕都得掉脑袋”。她又退回了那张床榻,嫲嫲再来送饭时,无论如何也不吃了。
苏夫人信上所言,果然是对的。娘亲坟茔被毁,损后人福泽。她没能出去上一炷香,所以大概要在这里困守一生,倒不如死了免遭活罪。
嫲嫲劝不动,只能叹几声气。这宫里呆的久了,少不得迎来送往。吃,她来收碗,不吃,不过是收碗的时候需要把剩菜倒掉罢了。俩小太监靠在门槛上扯着闲话:“你说雪娘子还能撑几天?”
“怕是要不行了,那么个美人可惜了。难得脾气也好的很,从未为难过谁。”
“美有什么用,宫里谁不美。我看皇帝是不会来了。”
突而两人一起下了跪道:“娘娘千岁。”
霍云婉拍了拍湿掉的那边肩头,道:“都起来吧,怎么进院儿里避避,倒要在外头吹风。”
春嫣在后头站着,暗暗气恼,自己那般小心翼翼了,怎皇后身上还是湿了这么多,连发梢上有了细微水珠。
俩小太监站起来低着头退到一边道:“不敢扰了娘子清净,皇后娘娘怎么冒着风雨过来,里头怕是晦气,可要小的去请雪娘子出来说话。”
“罢了,本宫自有皇上庇佑,百无禁忌,把门打开吧。”
雪色仿佛听到外头大门响动,但身子没有力气,无法起床看看是谁。她早间已经听见了风雨声,是谁呢?会冒着雨来瑶光殿,会不会是…。夫君魏塱?
佳丽三千,嫔妃无数,这些离以前的雪色太过遥远,农人眼里,皇帝不过是用金锄头的农人罢了。纵然她进了宫,看见原来皇帝不用锄头,也难免想起他会不会有一天去用锄头呢?
邻居家的香草姐姐嫁了隔壁的大壮哥,宋嫂家的儿子娶了好几里地外的巧云姑娘。他们夫唱妇随,有了好些个嫩手嫩脚的小娃娃,去哪都夫妇领着一家子。她还以为,自己这一生,大抵也是八九不离十的。终有个男子让自己娇羞着喊一声夫君。可娘亲对自己与外人相见一事似乎十分惊慌,恨不能时时把自己锁在屋里,不许与任何男子打交道,一直到了十六七还没许人家,在四周已经是很大龄了。再然后,她就进了宫。
才知道,原来女子与男子之间并非只有夫妻二字,还有妾、姨娘、通房、丫鬟、甚至妓。到了皇帝面前,就是后、妃、嫔…。她到现在都还没把位分记得完全,可想而知,这宫里的女人有多少。
而她是个什么身份,完全由不得自己。只是乱花见欲,迷了眼睛,总是在心底里默默念叨过“夫君”二字的。燃红烛,做羹汤。这些不都是与自己夫君做的事吗?雪色躺在床上,胸口起伏剧烈,他到底是来了。
“妹妹怎么这幅模样,我可是再三交代底下人好生看顾着的”。霍云婉进来瞧着情形,赶忙把参汤搁在一边,冲上来扶住雪色。她这般急切,头上水珠都溅了两滴到雪色脸上。
“娘娘,怎么是你?”。雪色双眼泪水同时滑过眼角,她偏了头不看霍云婉,说不清自己是无脸见人,还是失望。
春嫣极有眼力见儿的将参汤从暖壶里倒出来,端到床前。道:“出了娘娘,难道还有别人来看你,真是自找的晦气,都吩咐下头好吃好喝的待着你了,你到寻死觅活的,要娘娘冒着大雨过来。”
“说些什么呢!”霍云婉接过汤碗,盛起一勺吹了吹道:“快些将雪娘子扶起来。”
春嫣依言将雪色扶起,见她还偏着头,道:“娘子这是跟皇后置气呢”。
雪色这才将脸转过来,对着霍云婉,眼神却向下,道:“皇后见谅。”
霍云婉将汤勺递到雪色嘴边,半劝半强迫的喂了一勺,又盛起一勺慢慢吹着。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便是一脸愁容病体,仍是好看的连女人都忍不住怜爱。吹了两口,又递到雪色嘴边道:“快喝了再说话。”
一碗参汤喝完,雪色恢复了些气色,强撑着要下床。霍云婉赶紧免了,差春嫣去收拾暖壶用具,自己仍是在床上坐着,道:“何必呢,人死了,可是什么都没有了。”
“我现在,也是什么都没有的”。雪色忽然笑的凄然。她想起宫外的那些外的那些日子,自个儿本也就什么都没有。可自己没有,身边的人也不见得有什么。大家都过着差不多的生活,也就不那么的难熬。可一朝进了苏府,才发现。原来世上有很多人,他们生下来,就什么都是有的。对比之下,人难免就起了别样心思。
然苏夫人菩萨心肠,所以心里头的黑暗东西不至于长的太快。后头进了宫,身在金玉满堂中过,手上却是空空如也,一无所有。且这里的人眼里,自己可能还不如个物件。
霍云婉理了理雪色发丝,带着将眼角泪珠擦干净,道:“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皇上一直拿你当心尖上的人看着的。有了皇上的宠爱,这个天下有什么是你没有的。”
“皇上?”雪色的眼里迸发出希冀的光?然后又瞬间暗淡,她在那个人眼里,大概也就是好看点的物件。人是喜欢骗自己的。风雨中迎面而来,少年天子,朗朗人君,朝着自己伸手,万千宠爱于一身。
“雪色这张脸啊,许给凡夫俗子可惜,总要天底下最好的男人才配的上”,苏夫人这句话终于全部实现,原来,自己真有那么一张脸,难怪娘亲常年不许看镜子。这么好的东西,有什么不能看的?
“皇上…可还记得我”?雪色忽然激动起来,抓着霍云婉道:“娘娘,我根本没有,我根本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任何人,是侍卫,肯定是皇上的侍卫,你去帮我说说,帮我说说。”
春嫣紧张的冲上来将雪色手拉开道:“娘子怎能这样这样抓着娘娘?”
雪色意识到自己失态,恍然将手缩回去,凄苦道:“我…我……”
霍云婉理了理衣裳上抓痕,道:“皇上哪能不记得妹妹,不记得妹妹,怎么会特意叫我过来瞧瞧,要不然,还得特意挑个风大雨大的点儿,免得给人瞧见。”霍云婉说的抱怨,语气里却是娇嗔带着半点酸意,倒真像正头夫人替丈夫来劝闹脾气的小娘子。
“皇上叫你来”?雪色惊喜又不敢相信,把目光瞅向门外瞧了两眼,又落寞道:“那他怎么自己不来。还把我…还把我关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