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事想起来就揪心。不说了,我去弄点吃的来。”
眼看就快聊到重点,厚道伯却了站起来,解开马绳,牵着朝坡下走。我一愣,只好把没问完的话咽了回去。不过,就这几句已让我大有收获,那就是——父亲所提到的乌里拉肯定在博勒图河某处。这样看来,狼皮地图跟北单于墓有关联,或许标示黑点的地方,就是乌里拉,就是匈奴金棺所在之处……
这时王叔他们已经整理好墓志石碑,正准备做进一步探索,不一会,俩人的身影悄悄消失在石门后。我赶紧爬下去,连工具都顾不得拿,便一头钻进阴森的暗室里。
从烈日下突然来到阴暗处,瞳孔一时反应不过,我只好收住脚步,好一会,才隐隐看出王叔的身影,他们就站在那扇木门前面。或许是刚领略过机关的厉害,这次不敢冒然行动,俩人打着手电筒一边仔细查看,一边窃窃私语。
我慢慢走过去,未等靠近,王叔突然回头示意我停下,紧接着,我看到魏建国把门上的铜锁拧掉,再用力一推……伴随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唧唧”声,木门缓缓向两边敞开,露出一片无边的幽暗。
久埋地下的古墓会有毒气产生,必须等散尽才能进入,这是常识,所以我们三个全停在门口。这时候王叔做了一件出乎我意料的事——点蜡烛。他点了一根粗短的白蜡烛,然后摆在脚边,入神地盯着火苗。那不是盗墓者惯用的手段吗?根据火苗的颜色、明暗、摇摆方向来判断里面气体的成分、含氧量,以及是否通风……原来所谓的考古专家用的也是这种原始方法,我有些讶然。
“里边环境条件还行,只是火有些摇曳,可能另有破口。”王叔声音有些沙哑,似乎在压抑内心的激动。
“现在十墓九空已是考古界经常碰到的事,但愿这个破口不是盗洞。”魏建国说完,也打起手电筒,跟王叔不约而同地照向黑暗深处。
借着晃动的光柱,我看清眼前是条幽深的墓道,工整而笔直的向下延伸,可达几十米远的光柱居然消散在前方,可见这深度有多吓人。
“下去看看。”王叔手执蜡烛,抢先一步走进墓道,我跟魏建国立即跟上。
因为有过前车之鉴,此时谁也不敢掉以轻心,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然而走了许久,所经过的墓道却看不出有任何变化,依然是那样阴森恐怖,大家不禁生出这样的怀疑——难道这墓道是个圆圈?我们只是鬼打墙般的在绕着转?正当大家迷惑之际,前方终于出现一道石门,一道敞开的方形石门。三人再次停下脚步,魏建国打着手电筒往里照,大伙视线紧随光柱移动,一寸一寸的仔细打量,只见这是一间颇大的墓室,从上到下全由石头垒砌,不过却空无一物,只有里处几级向上的台阶。
“是前殿。”王叔发出惊叫,迅速打起挂在胸前的手电筒,对着里边来回照看,突然又回头望着魏建国,用不解的语气说:“这是帝王级别才有的啊!可从历史资料跟墓志的内容来看,这个耶律苍狼不是君王,明显不够资格。怎么会这样?”
王叔有这疑惑很正常,因为契丹人建立辽国后,几乎全面复制了汉族的体制,等级制度同样森严,墓葬规格也不例外,像这种有台阶的前殿,非君王级别不能建造,否则将被视为造反,要抄家灭族的。
这现象使古墓更显得神秘,大家已经迫不及待了,不由自主地往里走。突然,王叔他俩同时把光柱定格在台阶上方,只见那面灰白的墓壁上,三道拱门一字排开,露着阴森森的黑洞。
王叔张大嘴巴望向魏建国,两人面面相窥,又不约而同地快步走上台阶,举起手电筒朝其中一道拱门照去,却见里边仍是一条墓道,耀眼光柱依然消失在幽暗中,他俩又是一阵愕然。
突然,我一个激灵——眼前这格局不就是“三界冢”吗?唐宋流行的一种墓葬形式。
所谓“三界”,源自宗教术语,指的是三种不同境界,佛、儒、道各有各的表述,其中佛为欲界、色界、无色界,儒为天、地、人,而道教则蒙上一层诡异色彩,分别称谓断界、离界、灭界,更有高人以此来为坟墓设局——并排三条甬道,相应连接三间墓室,从东到西,断为献室,离为寝室,而灭则是祭室。
这种墓式唯道教独有,兴于唐,盛于宋,看似简单明了,其实暗藏杀着,当中最令盗墓者魂飞魄散的要数封门石。据家传书中记载,这封门石的机关往往设在墓室里边,隐蔽且异常灵敏,让人防不胜防。我抬头一看,三道拱门的顶端果然各悬着一块巨石。
“王叔,有机关。”我指向上面,王叔侧过身来,并不显出惊慌,好像早在意料当中,不过还是用赞赏的眼神望着我说:“看来你不但知识丰富,还挺细心的,的确是个干考古的料。”
经他这么一夸,我不免有些得意,信口说道:“这是三界冢,道家的把戏。”
“不!不一定就是道教的。”王叔抬头盯着巨石,缓缓地说:“萨满教也有三界的说法,他们把宇宙分为上、中、下三界,对应天堂、人间、地狱。跟道教不谋而合的是,他们也会在墓式中表现出来——用三间墓室来代表三界,称呼也差不多。”
“三界布局在唐宋墓中并不罕见,我就碰到过好几个,而出现辽墓里的却不多,我只看过资料记录,据说相当凶险,除了封门石,还有代表地狱的祭室,那里充满杀机。”魏建国插上一句,声调有点颤,看不出是激动还是恐惧。
“那咱们就从代表天堂的献室开始探起吧!”王叔一咬牙,毅然迈进东边第一道拱门。
魏建国有些迟疑,不过很快就打定主意,举起手电筒紧随而入,空荡荡的前殿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中,我急得大声叫喊,真后悔没带工具包,想回头去拿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摸索着追上去。
刚钻入拱门,立即赶感到一阵阴冷,还好空气不算浑浊,没有原先估计的那种窒息感。或许这座墓的另一个破口就在献室里吧?才能如此通风透气。我边追赶边猜想,突然,感觉有股怪异的声响夹杂在脚步声中,若有若无的很飘渺。我停下脚步,竖起耳朵用神凝听,可怎么也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声音,既像有人在刨土,又像潺潺的流水声……
“大家小心点,跟着我的脚步,不要碰任何东西。”
随着献室渐渐临近,王叔用严肃的语气告诫大家,话音未落,甬道深处传来连绵不绝的回音,这让所有人惊出一身冷汗,不由想起入口那个共鸣机关。
好在这只是甬道跟墓室形成的喇叭效应,不一会便悄然消散,大家定下神,又开始迈起步伐。也许是心存阴影,三人不约而同的放轻动作,这使得原本飘渺的怪异声越发明显。
“王叔,你们听到了吗?这声音好奇怪。”我忍不住发问。
“没什么奇怪的,是附近地下河的流水声。”魏建国压低嗓音解释,突然,他猛地回过头来,恍然大悟般的望着我说:“怪不得这座墓敢修在这种绝地,原来下面有条暗河在调转生气……”
“人家厚道伯早看出来了,咱们喝的水就是来自这条暗河。”王叔平静地说着,慢慢缓下脚步,因为献室的入口已经出现在眼前。
面对这间尘封了千百年的墓室,大家激动之余又有些紧张,手电筒齐刷刷照向里边。只见早已破烂不堪的木门倒在地上,再往里,是数不清的、包裹着一层泥浆的各种器物。
“还真没被盗过,咱们可是第一批‘访客’。”我兴奋地说,语气虽然轻松,但内心却清楚,墓主人可不想被打扰,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来阻挠,目的就是让你留下来陪葬。
一阵沉默之后,王叔抬起手轻轻一挥,三人先后迈进墓室。在两把强光手电筒的照耀下,这间只有三十平方大的墓室一览无余,不愧是献室,只见陪葬品堆满地下,几乎没有落脚的空间,虽然覆盖着一层泥浆,不过仍掩不住器物的精美形态。我是看得目瞪口呆,这里随便一件拿到琉璃厂都是镇店之宝啊!
这时王叔他们都把光柱移到墓室底处,那里有个一米多高的石砌平台,上面摆满各种金器。这些显然没被水泡过,经过千百年的岁月,仍散发出耀眼的光彩。三人无不被眼前这一幕所吸引,不由自主地向前两步。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那上面摆满整套的纯金酒器,包括壶、碗、杯,还有一对嵌着宝石的金刀,而最吸引眼球、最让我感到震撼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苍狼。这家伙跟猫一样大小,估计得好几十斤,额头有独特的隆起,跟之前所见过的一个模样。
所谓献室,就是用来摆放献给天神以及先祖器物的墓室,一般还供奉着宗族图腾,可奇怪就在这里,契丹人自认的先祖应该是青牛跟白马才对啊!怎么又是这让人头疼的苍狼?这家伙幽灵般的无处不在,难道冥冥中注定我跟它有某种缘分?我不自觉的想走过去……
“大家什么都别碰,小心触动机关。”
王叔不受满地的陪葬品所影响,很冷静地叮嘱。而他这一出声,我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不禁为刚才的忘乎所以捏一把汗,要知道,“冥器越唾手可得越藏着风险”这也是盗墓常识,我显然忘了这句话,忘了入口顶上那块巨大的封门石。
“这墓非同小可,得上报立项才能发掘,咱们先退出去。”王叔还是那样冷静,魏建国却有点亢奋,少有的流露出情绪,只听他激动地说:
“咱们这趟可算没白跑,就这规模,这么多文物,肯定能入选十大考古发现……”
“走,去寝室看看。”王叔不作回应,慢慢退出献室。
大家依依不舍的回到前殿,也没停留,径直摸进中间那道拱门。按照三界冢的布局,这条甬道通向寝室,寝室代表人间界,是安放墓主人尸体的地方。因为契丹人有灵魂不灭的观念,所以寝室里往往有大量生活用品,对盗墓或考古者来说,也是个值得“期待”的地方。
虽然之前探索献室没遇到什么阻障,可这时大伙还是不敢放松警惕,小心翼翼地迈着每一步。奇怪的是,这条甬道是向上延伸的,而且好像短许多,二十几步后,我们就面对着寝室的木门。
“怪了,怎么这里这么干燥?连木门都没烂掉。”我疑惑地望着王叔。
“哎!古人对地理、环境的认知程度超乎想象,可惜都被批判成迷信。”王叔感慨地说:“风水的奥秘就在于堪、舆两字,堪为天道,舆为地道,造这座墓的人明显熟懂天文地理,所以才选这块干燥之地来作为寝室,这样能更好的保住尸体。”
王叔虽然有些语无伦次,可我却能理解——这就是所谓的“养尸地”,一般是至阴或者至阳的穴位,这种地方不但能封住生气,更不会有虫蚁出没……
这时魏建国又站了出来,只见他把手电筒夹在腋下,手掌贴着木门,向前轻轻一推,伴随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吱”声,残旧的木门向两边缓缓打开,整间寝室暴露在强光下。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巨大石棺,它嵌在一个呈a字形的木结构里,两者间无缝无间,明显是经过精心设计。我看过考古资料,知道这种类似房子的木质葬具叫做“小帐”,流行于契丹皇室贵族间,代表死后照样享受生前的奢华,照样住在漂亮的房子中。想必那个耶律苍狼此时就躺在里面……
随着手电筒的移动,墓室里突然闪出回光,魏建国立即往回扫,细看之下,原来是角落里的一套玻璃器具,就摆在鎏金车马具上边。在场的所有人不禁发出惊呼,要知道在辽代,玻璃器是非常珍贵的物品,这种从西域进口的东西只有皇亲国戚才有资格享用,而墓主人却用来做陪葬品,可见其地位不是一般的显赫。
然而,这又延伸出一个问题,那就是寝室的规模。这个接近正方形的墓室边长不足十米,除去那套木质葬具,剩下的空间异常狭小,如此简陋,实在不像皇族显贵的归宿,难道是在仓促间草草完工?